青杳本想早一點回去洗個熱水澡的,于是就又推辭了一下這頓可吃可不吃的夜宵。
楊骎讓傳令兵下去燒熱水,多燒幾鍋,吩咐顧青杳吃完飯回去剛好沐浴。
這一來,青杳徹底沒有推辭的借口了。
帳子裡隻剩下楊骎和顧青杳兩個人,傳令兵把食盒放在了帳中的書案上,距離楊骎趴着的床榻有些距離。
顧青杳看了看食盒,又看看了楊骎,不确定他要怎麼吃。
“我可是不會喂你的,你要不找别人來吧。”
“誰要你喂?我又不是沒有手,”楊骎指指青杳身後某處,“那有個小炕桌,你把它搬過來。”
顧青杳按照楊骎的吩咐,擺好了小炕桌,正要去把拎食盒拎過來,隻見楊骎像個龜丞相似的趴在床上,百轉千回地“哎——”了一聲。
顧青杳頓住腳步看他:“什麼?”
楊骎側臉看着她賣慘:“你……你好歹扶我一把,讓我坐起來行不行?
顧青杳也的确伸出手去扶了,但她覺得自己無論采用何種角度、如何發力,楊骎都因背後傷口被牽扯而痛得直冒冷汗,其實她扶不扶都一樣,或者他自己一咬牙爬起來說不定還能好點。
看着楊骎哎喲哎喲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顧青杳心想這又是何必呢。
“你還吃嗎?”青杳有點看不下去了,“這碗面你就非吃不可嗎?”
楊骎覺得顧青杳這話說得簡直冷血,非常不可思議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嚴正聲明:“我要吃!我就吃!”
“好好好,吃吃吃,我就是随口一問,沒有别的意思,你别瞪我!”
對于顧青杳來說,原本真的就是可吃可不吃的一碗面,但是一口滾燙的雞湯落進胃裡,突然間身上每個毛孔都活了似的,她突然覺醒了餓意。
楊骎握着筷子沒有動,就隻是盯着顧青杳看。
她右邊額頭上磕破了一個角,現下腫得跟鴿子蛋似的那麼大,也沒有纏紗布,跟他一樣,傷口也隻是敷了點藥,就那麼晾着。
楊骎沒忍住,伸出手想用指尖去觸一觸她頭上那個腫包,卻被顧青杳察覺了,忙從雞湯中擡起頭來,用手捂住額頭,身體往後躲了躲。
楊骎的手停在半空,猶猶豫豫地沒有收回,指了一下那腫包,問:“疼不疼?”
顧青杳也放下了捂着腦門的手,身體又回到原位,一搖頭:“不碰就不疼。”
楊骎順勢用手指蹭去了她鼻尖上喝雞湯而滲出的細細密密的汗珠,他動作快,她沒來得及躲,意識到的時候他的手已經縮了回去。
楊骎的動作讓顧青杳有點不自在,她大口吃面,想趕緊吃完趕緊走。
楊骎就這麼目不轉睛地看着,覺得她很可愛,幹什麼都很順眼:“細嚼慢咽,仔細一會兒嗆了風胃疼。”
面條這個東西,真是怎麼吃也難以斯文,不是吸溜吸溜,就是呼噜呼噜,成了兩個人沉默以對中唯一的動靜。
楊骎握着筷子,卻并沒有動,隻是盯着顧青杳看,生怕少看一眼;顧青杳知道自己在被盯着看,越發不自在,放下筷子捧起碗來喝湯,想擋住自己這一張臉。
楊骎終于還是把顧青杳拖進了這一灘泥沼般的事業,再一次置她于險境,他在心裡譴責自己,可内疚不足以贖清他的過錯,他無法原諒自己。
顧青杳把雞湯喝了個涓滴不剩,“笃”的一聲放下了碗,發覺自己胃裡撐得快要炸開,她準備以此為借口起身告辭。
楊骎看出了她着急的離意,一句話從心裡到嘴邊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兜了好幾圈,再不說,她就真的要走了。
于是在顧青杳開口之前,楊骎先發制人,隻是那句繞來繞去的“我愛你”說出口,變成了“對不起”。
顧青杳迎上他的目光,明知故問道:“幹嘛道歉?”
“計……計劃出了變故,”楊骎突然膽怯起來,沒法直視她清澈如波的目光,低下頭掩飾自己内疚,“說好的來接應你……接應你們,我來晚了……”
顧青杳已經聽說了楊骎和巴沙爾遭遇刺殺的事情,楊骎背上的傷口就是這麼來的。
“這都是不可預計的,我沒怪你,”顧青杳實事求是,“我們這邊也沒料到摩思力提前來了。”
楊骎擡起頭來,這正是讓他後怕的地方,在刺客湧襲而來時,他最擔心的是來不及去接應顧青杳,他怕她出事,甯願不等來援的神策軍,拼着被砍成個血葫蘆也要突圍,但是怕什麼來什麼,他最不想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到底,還是我準備的不周全。”
顧青杳心想,富貴險中求,她當初要求加入這個計劃,就做好了要冒風險的準備,這一次是真危急,也是真險,能全身而退是自己命大。這樣危險的事情,一輩子幹一次也就夠夠的了。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楊骎,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他難道是要一輩子都幹這樣豁命的事情嗎?那會不會有一天……不過,她迅速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因為楊骎的安全有的是人操心,在他冒險之前有的是人為他赴死。
他是誰啊?我上趕着操心他做什麼?閑的?
顧青杳結束内心的自我反思與鬥争,淡淡地說:“結果是好的就好。”
然後她擡起頭,确認似的問了一句:“計劃成功了嗎?”
楊骎點頭:“很成功,多虧了你。”
顧青杳默許了這個評價,她手刃了摩思力,蕩平了巴沙爾繼承汗位的最大阻礙,這是計劃最重要、最濃墨重彩的一個部分。
顧青杳并不清楚計劃的全貌,于是問:“那隆真公主怎麼辦?”
楊骎平視她:“真如海會嫁給巴沙爾。”
頓了頓,似又有些擔心地說了句:“唯一美中不足的,巴沙爾比真如海小了七歲。”
顧青杳對這一點倒是頗有發言權,輕輕地說:“年齡不是問題。”
楊骎驟然擡起頭來看她,想到了顧青杳的那個“他”也是比她小了七歲,心裡便郁郁不是滋味。
顧青杳原本是低着頭在拔指尖的倒刺,蓦的擡起頭來,對上了楊骎的目光。
楊骎似乎終于找到一個表達關切的機會:“你沒事就好。”
顧青杳則心心念念更務實具體的回報:“我這算是立功了嗎?”
兩個人同時出聲,卻南轅北轍、各行其是。
顧青杳見楊骎似乎沒聽清自己說什麼,于是追問了一句:“算嗎?”
楊骎立刻答:“算。”
“大功嗎?”
“大功。”
“那……”顧青杳覺得自己有點心急,但她确乎是心急,想要個準話,“封賞呢?”
“連升三級,我許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