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功,和羅戟的婚事就又多了一分把握,顧青杳在心裡很隐秘地快活了。
楊骎留意到她眼角有一抹很克制的喜色,但那喜色與他無關。
顧青杳甯可冒着這麼大的危險隻為了和另外一個人有未來,這深深地刺痛了楊骎,比他背上的傷口更痛百倍、千倍。
顧青杳倒是真的輕松了,她站起身來告辭:“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顧青杳剛一轉身,楊骎熾熱滾燙的身軀立刻就貼在了她的後背上。
楊骎從身後環抱住了顧青杳,用雙臂緊緊地把她箍在了自己的懷裡,背上的傷口随着手臂一絲一絲地加深力氣也一寸一寸地再度裂開了,他不在乎,疼更能刻苦銘心,他要留住她,他隻想留住她。
顧青杳明顯地感受到楊骎兩條小小火龍一樣的鼻息撲在自己的後頸,他沒穿上衣,胸膛的熱力更是覆蓋了她的整片後背,她顧及他的傷口,象征性地掙了一下,卻讓他的手臂在身前箍得更緊了。
“您幹什麼?請您松開……先生!”
那句“先生”仿佛觸了楊骎的逆鱗,他又加了幾分力氣,像是想把青杳活生生地摁進自己的身體裡:“不要叫我先生!”
然後他壓低聲音,語氣非常委屈:“我不要做你的大人,也不要做你的先生,不要做你的老師,不要做你的上司,不要做你的前輩,不要做你的恩人……我愛你!”
他的聲音逐字逐句地升高,語氣逐漸激烈,最後那句突如其來的表白聽在顧青杳的耳中幾乎有了振聾發聩的效果。
在顧青杳的印象裡,他雖然明裡暗裡常表達那樣的意思,但話語和措辭總是委婉的、含蓄的,沒有一次是像此刻這樣逾矩和直白。她渾身僵了一下,暫時停止了掙脫的動作。
不待顧青杳反應過來,楊骎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扳過來,迫使她擡起頭面對自己,既像是泣血,又像是祈求似的又說了一遍:“我愛你!我要你愛我!”
顧青杳的情緒受到了沖擊,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瞬間湧了出來。
她理智而又本能地搖搖頭:“我不能,我有愛的人了。”
楊骎依然握着顧青杳的肩膀,微微躬着身子,視線與她齊平:“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我不信。”
然後他冷靜下來,語氣平靜地直指人心:“顧青杳,你扪心自問,你對我真的沒有一絲心意?”
顧青杳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隻是想迅速轉移這個話題:“中秋宮宴前,聽羽樓隔壁的院子,您親口跟我說……說您放棄了……”
“我後悔了,”楊骎的額頭貼上顧青杳的,是一片滾燙觸碰了清涼,“我反悔了。”
青杳扭過臉,回避和他這樣姿态親昵地接觸,但是楊骎滾燙的額頭貼在她的太陽穴上,似乎有意不讓她獨善其身。
楊骎收回了那箍着顧青杳的臂力,但是還是把她圈在懷裡,顧青杳感受到了他的病勢沉重,因為他幾乎在勉力強撐着,但還是微微在她的身上借力保持一個站姿。
顧青杳想不管不顧地推開他逃走,但是他的手握着她的,覆蓋着、包裹着她握成拳頭的手,讓她避無可避,躲無可躲,逃無可逃了。
“我試過了,我做不到。”
楊骎拉着顧青杳的手環抱了他的腰,她的身體和她的臉就無可避免地貼上了他的胸膛。
“我可以騙你,我也可以騙别人,但我騙不了我的心,”楊骎被失落和迷茫的情緒支配了,“我下午趕到真如海的帳子前的時候,看見白色的帳布上一大片血,我當時心都涼了,我就想,你要是不好了,我也不活了。”
楊骎捧住顧青杳的臉,非常認真地說:“杳杳,隻有你才知道最真實的我是什麼樣的,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不能離開你,我必須和你在一起,我一想到見不到你,我的心裡就空落落的,沒有你我的人生就沒有意義。”
顧青杳覺得楊骎這番話簡直瘋得邪乎,他越瘋,她越冷:“你燒得厲害,請不要再說胡話了。”
“我是發燒了,但我沒有說胡話!”楊骎突然變成了發脾氣不講理的小孩,賭咒發誓地剖白心迹,“你活着一天,我就纏着你一天,你别想躲得掉,我說到做到!”
顧青杳痛苦地流下兩串眼淚:“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願意。”
楊骎清醒着,但顧青杳聽着他的每一句話都比上一句話更加糊塗。
“我管不了我自己,我管不了我的心。”
顧青杳擡起手臂,用袖子拭幹眼淚,語氣和心意一樣的冷硬:“木已成舟,您這樣做是在叫我為難。”
“什麼叫做木已成舟?”楊骎不服氣、不甘心、不認命,“我是想和你一雙人不假,但退一步也可以,三個人就三個人,我不嫌擠!”
面對顧青杳難以置信的眼神,楊骎一鼓作氣繼續發表他的高論:“你愛他你就愛去,我愛你也是我的事,我管不了我自己,你也别想管我,誰都别想管得了我!”
聽着楊骎的話越說越不像樣,顧青杳幾乎要哭笑不得:“子騰,你不要再發瘋了行不行?”
這是楊骎生平第一回聽顧青杳稱他的表字,是親切不假,但更像是她在無可奈何、無計可施地哄一個瘋子,這幾乎讓他怒不可遏了,她覺得他剛才說的話都是在開玩笑,這是對他的最大誤解。
“杳杳,你不要為難,我不會讓你為難,等我們回了長安,我就去找羅戟談,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
顧青杳這時才是真的急了,她打落楊骎扶在自己肩上的手,她指着楊骎的鼻尖:“你敢!你不許去找他!”
顧青杳對羅戟的在意更讓楊骎看清了自己在她心中的無足輕重。
他仿佛突然找到了對顧青杳的施壓點。
“他不是要參加明年的春闱嗎?你信不信我出手攪黃他的功名?”
顧青杳緊握雙手,深深地呼吸了幾次,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
然後說:“你不會的,你不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
楊骎立刻表示:“為了你我可以不擇手段!”
顧青杳目眦欲裂:“楊骎,不要讓我恨你。”
楊骎最怕的就是顧青杳恨他。
恨和愛是很相似的兩種感情,統一的強烈且具有破壞力,但又背道而馳,分屬所有感情的極限兩端,有時就像隔着一層紗,一捅就破;有時又像天堂和地獄,隔着遙不可及的距離。
顧青杳不愛他已經讓楊骎痛不欲生了,如果顧青杳再恨他,楊骎不敢想象。
他慢慢收回了加在顧青杳身上的力氣,有一瞬間的頹喪。
後背上的傷口經了剛才的一遭已經盡數裂開,血滲出來,順着脊背流淌而下,在地上聚成了小小一灘,楊骎的額頭已經綴滿冷汗。
“杳杳,我不會放棄的,”他輕輕地說,“我再也不會放棄了。”
楊骎微微垂下眼眸,目光被睫毛的遮擋藏起來。
“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他擡起目光,笃定而又決絕,“得到人也可以。”
但這句話顧青杳沒有聽到,她這一夜已經聽了太多的荒唐話,瞅準楊骎頹喪的那一瞬,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了。
朔風穿過帳簾卷進來,楊骎的傷口痛得讓他上下牙關打起了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