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遙醒來的時候,目力所及是一片漆黑。
她委頓地被塞進一個狹小的空間裡,半躺半坐着,雙腿在膝蓋那裡别扭地打着彎,沒有什麼活動的空間,而她的關節無處不疼。
周遭一片安靜。
阿遙回憶起前夜她毒發時大大的痛苦了一場,起先隻是飯後腹部的隐隐作痛,後來有了愈演愈烈之勢,到了快睡覺的時候,她已經痛得直不起身子,隻能像一條扭動的蠕蟲一樣縮在床榻上了。
疼痛讓她一身一身地出冷汗,濕透了貼身的裡衣,魏先生把她抱在懷裡像哄孩子一樣不住地安撫,并且用溫熱的毛巾替她擦去額頭和臉上的黏膩冷汗,盡管阿遙并不需要被人這樣伺候着,不過以當時的情境來看,她想什麼都是閑的。
後來,不知是睡過去了還是疼暈過去了,阿遙醒來時就已經是此刻。
當眼睛逐漸适應這個環境後,她發現自己左手邊有一條水平的細縫。盡管姿勢很别扭,但她還是想方設法活動脖子,把眼睛貼近了那道細縫看出去。
外面是個四四方方的小房間,地上鋪着席榻,席榻上擺着一隻矮矮的茶幾,茶幾上有白瓷的一壺兩杯,房間裡沒有人。
這顯然不是雲來客寓的房間。
她懷疑自己是被人關進了一個櫃子裡,她推了細縫上下的木闆,果然聽到了銅鎖撞擊木闆的聲音。
她被人鎖起來了?阿遙疑惑,是魏先生幹的嗎?他是要活活憋死我?
可阿遙轉念一想這說不通,魏先生要想殺人,犯不上這麼費勁的先把人鎖起來。
難道是高昌濟?阿瑤又想,高昌濟這個狗東西要把她弄到哪裡去呢?
在一籌莫展中,阿遙發現自己手中握着一塊金屬樣的東西,因為握得足夠久,金屬帶上了她的體溫,所以她後知後覺才意識到。
把金屬挪到縫隙旁,借着微弱的光,阿遙看清楚這是一把鑰匙。
鎖在外面,鑰匙在自己的手裡,這誰啊這麼缺德?!
不過阿遙很快發現她頭頂的那塊木闆上有另外一把鎖,摸索着把鑰匙插進鎖孔裡,阿遙聽到了令她心神振奮地“咔哒”一聲,鎖開了。
從裡到外推開木闆,阿遙慢慢地站起來,才發現自己是被關在一個大木箱裡,箱子側面有一道鎖,箱蓋的縫隙就是讓阿遙得窺外界那道細縫,箱蓋内側還有一道鎖,就是阿遙打開的那一道了。
阿遙擡腿邁出箱子,發現自己身上還搭着一條薄薄的羊毛毯子,握在手裡的鑰匙原來還有一根繩子挂在脖子上。
毯子的存在似乎不想讓阿遙凍死;鑰匙的存在更古怪,既把她鎖進箱子裡,又給了她能自己開鎖出來的鑰匙。
這一切都讓阿遙感到莫名其妙了。
小小的房間幹淨而整潔,茶幾上白瓷茶壺裡的水還是溫熱的。
阿遙喝了一杯水,然後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遠遠聽見有人聲,隻是聽不清楚說什麼。
她推開門,被眼前所見驚得說不出話來。
門前是窄窄的一條走廊,沿着走廊走到頭,阿遙看到了一片海。
目力所及都是茫茫大海,而她身處一艘孤舟。
船工告訴她這艘船會開往高句麗。
阿遙回到那間四四方方的小艙室裡枯坐。
日落時分,船靠岸了,不知道停靠在了什麼港什麼島,上客落客鬧哄哄了一陣,又安靜下來,船上會裝載補給後,明天一早繼續啟航。
船工給她送來了簡單的飯食,并且解釋說這是艙室的船票裡就包含了的。
其實阿遙是可以填飽肚子就下船逃跑的。
但她沒有錢,也沒有值錢的東西,甚至連一身厚衣裳都沒有。
離開了這條船她也堅持不了多久。
可是這艘船要帶着她去高句麗。
阿遙心亂如麻地渡過了一夜,理智告訴她應該要聯系能夠幫助她的人,可是她又能聯系誰呢?在乎她的人和她在乎的人……都不知道她在這裡。
沒有飛鴿傳書、也沒有魚腸尺素。
她是徹底的伶仃洋裡歎伶仃了。
這間艙室有一扇小小的窗戶用來通氣,次日一早,阿遙跪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船駛離了港口,很快又是四面茫茫的一片海水。
艙室的門被拉開,阿遙以為是來送飯的船工,便沒有回頭。
來人身上帶着凜冽和寒氣和漁港特有的腥鹹氣息,并且一陣風似的就飄到了阿遙的跟前。
阿遙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的面孔,整個人就已經被打橫抱了起來在艙室中轉起了圈圈。
“阿遙,咱們自由了!”
魏先生的眉睫上還染着霜雪,但看不見一絲疲态。
也許是因為過于興奮,也許是因為用力過猛,也許隻是單純地因為年紀大了,魏先生在抱着阿遙轉到第五圈的時候閃了一下腰,隻得停下來,抱着阿遙席地而坐,輕輕地喘着氣,微笑着用胡茬去紮阿遙的臉。
阿遙當時不覺得有什麼,隻是後面回憶起來,一切都是有預兆的。
魏先生的腰閃了,就是第一個迹象。
阿遙從他進來的時候就木愣愣的,既不躲閃,也不親近,單純的沒有表情。
“阿遙!不認識我了?怎麼見到我也不高興?”
果然是魏先生,阿遙心想,不是魏先生還是誰呢?
給她毯子卻不給她棉衣,安排了船上的飯食卻不給她留錢,讓她活着卻讓她離了他而沒辦法活……
高昌濟就算有這樣的控制欲,也沒有這樣的腦子。
魏先生對自己受到的冷遇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不滿,他從随身的包裹裡給阿遙取出來一套從裡到外的衣服鞋帽,一把桃木梳子,一副不值錢的耳墜子,還有那盒塗凍瘡的鲸油香膏,都是屬于阿遙的東西,魏先生全都帶出來了仔仔細細地擺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