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蔡元祯跪了一夜祠堂的事,第二日天一亮,她又若無其事地出現在衆人眼前。
大家看着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好意關懷,她也隻是搪塞說:“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隻有木槿知道她如今的歡笑中帶着隐忍的苦澀,即使是喜氣洋洋的春節,都沒有驅散她眼底的陰霾。
可偏偏小姐又不願意将其中的緣由告訴她,她也不能為小姐分擔。
終于到了元安十九年的最後一天。
罕見的,蔡元祯就連除夕夜的煙花都沒有去看,而是早早地躲進了被窩裡準備睡覺。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窗外飄落的雪花帶來蕭瑟的寒冷,也不知道在前線的江煜如何了,有沒有吃上一口舒心的飯菜?身上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思念她?
自打從黔州回來之後,蔡元祯便始終将江煜祖母送給她的翡翠镯子戴在手上。
想起江煜的時候,她總是會撫摸着手腕上冰冷的镯子,本來是想以此沖淡思念,卻不想卻更加濃郁。
希望下次再見到江煜的時候,一切陰霾都已經散去了。
過完年節之後,蔡元祯根據之前失敗的經曆,再一次調制了桑樹皮紙的配方。
明明出的新紙都已經近乎完美,可蔡元祯總是不滿意,不斷地在否定。
幾經波折,紙坊所有人都幾近心力交瘁。
春寒還未褪去,蔡仲也拖着還在犯舊傷的身體在紙坊裡和蔡元祯一起忙進忙出,有時候堅持不住了就會直接蹲在地上休息一會兒再繼續。
紙坊裡所有人都在勸老掌櫃說“不要如此拼命”,唯獨蔡元祯沒有。
蔡程也對蔡元祯說過:“元祯,你好歹勸勸你祖父,他這身體走三步喘兩步的,如今年紀大了還整日在紙坊裡操勞,這可怎麼行?”
蔡元祯卻說:“大伯,祖父确實年紀大了,所以他等不起一個三年又三年,此次參選對我們蔡氏紙業來說可以說是孤注一擲,若是不讓祖父參與其中,他該有多傷心?”
聽完蔡元祯的話,蔡程啞然,半晌說不出話。
他們隻關注到了蔡仲的身體,卻沒有關心他内心世界的豐盈。
蔡仲将自己一輩子的心血都投入了蔡氏紙坊當中,此生剩下唯一的心願恐怕就是能夠讓蔡紙重獲貢紙權,若是在這個關頭讓他置身事外,那又怎能讓他如願?
蔡程終于明白了為什麼父親平日裡那麼疼愛元祯了,因為她才是這個家裡最明白他的人。
春日快要過完的時候,蔡氏紙坊終于在萬衆矚目之下在焙房裡揭下了最新一批的桑樹皮紙。
拿着那仿佛還帶着餘溫的紙,蔡仲蒼老的已經爬上了皺紋和老人斑的雙手微微顫抖,他激動得語氣中帶了一絲輕顫:“漿白如玉、光而不滑、輕如毫毛、收而不折,這紙果然是極品。”
蔡元祯的額頭上還冒着細密的汗珠,看見紙張成品,心情也是難掩激動。想要伸手去觸碰,可這潔白如玉的紙卻又讓她不忍觸摸,生怕弄髒了它,直到看了自己的手是幹淨的之後,才伸手觸碰。
這光滑柔軟的觸感,果然擔得起“極品”二字。
紙坊内的衆人皆十分高興,蔡程、蔡明,還有周蛋、李順海、孫金禾,他們的臉上都有一種跋涉千裡終于撥開雲霧,見到虹彩的欣喜。
蔡仲這段時日在眉眼積攢的憔悴也在那一瞬間仿佛幻化成了光彩,他拿着紙對蔡元祯說:“元祯,這紙是你嘔心瀝血一手所造,便由你起名字吧。”
蔡元祯有些惶恐,見衆人欣喜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便開口說:“元祯不敢獨自攬功,這紙是咱們蔡氏紙坊所有人的心血,起名也應該由大家一同商定。”
蔡明擺了擺手說:“哎呀,你就不要推辭了,你是咱們這最具匠心的,你有什麼想法說便是,咱們一同定奪。”
蔡元祯手中細細掂量着這紙,輕薄的紙張在她手中仿佛重如千斤。
這張紙凝結了蔡氏紙坊所有人的心血與汗水,也代表了所有人的希冀。
“澄心堂。”蔡元祯語氣堅定地重複了一遍,“不如這紙就叫澄心堂紙。”
蔡仲聽了之後若有所思,随後點頭道:“學者必須澄心清意,才能明于天人之分。”
大家聽了之後紛紛點頭,說:“就叫這個名字好,這個名字寓意也好,而且咱們鋪子的名字也叫澄心堂,這就是咱們鋪子的招牌了。”
“沒錯,希望咱們‘澄心堂’,從此以後會随着這紙流傳百世,被世人所銘記。”
“一定會的,我這輩子都沒有見到過這麼好的紙,隻要紙造司的大人不眼瞎,今年貢紙權一定會選咱們蔡氏紙坊。”
大家紛紛七嘴八舌興奮地議論着,蔡元祯的目光和蔡仲兩相交彙,流露出難得欣慰的目光。
他們并沒有迂腐地提醒他們戒驕戒躁,因為這是他們應該有的自信,這是曆經百年流傳的,蔡氏紙坊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