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藏生好似病得連水囊都拿不穩,喝了一半的水,還灑出來一些,喝完水,他就乖乖躺下了。降玄将水囊留在他的旁邊,可沒過一會兒,裡面的水,竟都被耗盡了。
此處離山澗不遠,降玄本就沒儲存太多的水,不想江藏生着了病,夜裡竟渴得這般厲害,如今又直勾勾望着他。
降玄無奈,“江公子……沒水了。”
“你能去山澗為我取些水來嗎?”江藏生眉宇微蹙,說話有氣無力的模樣,更顯出幾分楚楚的可憐來。
降玄見江藏生渾身無力的樣子,不像是裝的,他白日又發了汗,此時口渴倒也正常。他有些為難,卻也覺不能離開此地半步,“我帶你去。”
說着,就要伸手扶起江藏生,卻被眼前人按住了手臂。那隻按住他的手,比他摸過的所有玉石都要溫滑細膩。
降玄一下便愣住了。
“那你家公子怎麼辦?”
江藏生掀起眼睫,一雙濕蒙蒙的眼睛,好似泡了水的琉璃珠子,清透漂亮,“有我在此處看着你家公子,若是遇上什麼危險,我就喊你一聲。”
降玄是個不谙世事的妖,沒受過什麼騙,更沒見識過江藏生鬼話連篇的一面,看他這般誠摯可憐的模樣,心已然軟了半分。
“可……”
“我會在此處等你回來的,你快去快回。”
降玄見江藏生如今着了病,又身體虛弱,就是跑也跑不了多遠,他來去山澗,也不過片刻的時間,“那,江公子你等着我。”
江藏生朝他笑了笑,“嗯,我在這裡等你。”
降玄離開前,又往篝火中添了些柴,他看江藏生躺了下去,一雙漆黑的眼睛殷切地望着他,像是真的要在原地等他回來,就放心往山澗的方向去了。
降玄的身影遠去。
江藏生轉過頭,見溫玉濃果真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吃了那藥丸後,就陷入了沉眠,如玉的面龐半掩在裘皮中,竟有幾分溫潤的顔色。
溫玉濃畢竟将他當做仇人,恨不能千刀萬剮洩憤。江藏生是斷然不敢留在他身邊的,若是到了城鎮,人多眼雜,他就更難跑了。
這處又靠近醴洲,有溫家護佑,少有妖精鬼怪作亂。
恰巧他白日又撞見了姜雲斂幾人的蹤迹,想來他們也正在尋他,如今,他便想着追逐他們而去。
他半點不敢耽擱,爬起身來,拿過溫玉濃的佩劍,就悄無聲息地跑了。
溫玉濃的劍薄如蟬翼,削鐵如泥,又輕巧得很,就是江藏生這樣的文弱書生,都能輕易拔出來。有了利劍傍身,若是在這山林當中碰上什麼野獸,他也就有了自保的能力。
夜色深沉,月芒透過蒙蒙的薄霧,能隐約照見些影子。
江藏生歇了那麼久,身體倒不似白日那般難受了,積蓄的力量都在此刻爆發。他一面逃,一面往身後看去,那篝火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簇,再被灌木叢林的影子吞噬不見。
降玄好似追了過來,山林中的霧,卻漸漸變大了,連人影都慢慢有些看不見。
江藏生一邊跑,一邊又要時刻留意四周,一聽到有什麼動靜,就将自己藏到土坡後、又或是灌木間,直到聲音不見,才敢出來繼續逃。
四周的樹影漸漸藏進了迷霧中,連同他的人也被一并吞沒。霧鎖煙迷,看不見地面,也不知置身何處。
山野中隐隐傳來了狼嚎。
他都不免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了,用劍,小心翼翼地往地上探,卻還是一腳踩了個空。
他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開始往下滑。
一陣天旋地轉,江藏生差點丢掉手裡的劍,另一隻手慌亂中扶住了一顆樹幹,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四周白茫茫一片,像是掉下了某個山坡。他喘息不定,腿都是軟的,也不敢再亂跑了,心有餘悸地抱着劍坐在原地。
霧散了一些,他有氣無力地擡頭,自那迷霧中隐約窺見了一點火光,正緩緩向着他靠近。他憂心是溫玉濃醒了過來尋他,就挪身到了灌木裡藏着,不敢吱聲。
待那火光近了,他才隐約瞧出是個身姿婀娜的女子,一身青碧色羅裙,手裡挎着竹籃,提着燈籠,四處張望,像是在尋人。
子時夜半,深山窮林。
江藏生看見了人,依舊不敢做聲,一直盯着那道身影遠去,才漸漸松懈下來。方才跑了那麼久,已經叫他眼前發昏,見那道身影也遠去了,就不禁将臉埋在雙臂間,疲累地阖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