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已是次日清晨。時樓直接在校場上暈了過去,太醫趕到時他幾乎不省人事,把人吓得夠嗆,好在并無大礙,外傷看着慘烈,其實内傷更重,但未傷及根本,正年輕,調養些時日便能恢複如初。
真正廢了的反倒是那強壯高大的北涼黥奴,被擡到鴻胪寺醫治,在外力壓迫下凸出皮肉的骨頭創面,看得人倒吸一口涼氣。
“擂台打的是車輪戰,後面是誰來接替的?”時樓倚靠在床前軟榻上,啜了一口烏梅湯壓壓藥的苦味。
春草:“咱們這邊是岐王府世子爺迎上的。”
時樓一愣,岐王世子?
“岐王世子作為殿下您的伴讀上台迎戰,最後還拿了擂主。”春草回憶片刻,又道,“世子還托奴婢向殿下問好呢。”
天亮不久,裴節便風風火火地趕過來探望,眼下烏青,顯然是沒睡好。見時樓笑意吟吟地靠在床前看他,裴節紅着臉放慢了腳步,想顯得端莊穩重些,想發火又看他可憐不忍心,最後隻好眼巴巴地問道:“還疼麼?”
“還有點兒。”時樓臉色蒼白,漆黑的發披散在肩背上,黑壓壓地籠着沒什麼血色的清瘦臉龐,如鴉羽覆于新雪,在初晨柔和的光線中散發出一種清冽而柔和的氣質,唯有沾了烏梅汁的嘴唇稍帶豔色,将眼神冷淡的人拉入觸手可及的範疇,和昨日滿臉血污的兇神仿佛不是一個人。
也因此裴節沒敢再像昨日那樣沖他大喊大叫,像是會冒犯他一樣,難得安靜地陪坐在床邊,半晌才道:“你這缺什麼,就叫春草去瑤華宮找我嘛。”
時樓失笑:“可我這什麼都有啊。”昏迷的這段時間,送來的珍花異草已經快把小小的庫房堆滿了,并不缺瑤華宮的一件。
“岐王世子是怎麼回事?”他問起另一件事,春草隻是宮女,知道的不多。
“他本是你的伴讀,雖然你不要,但名義上也沒錯。”裴節外祖家與岐王府不太對付,把話說得像是裴蘭看不上洛星帆似的,“可恨你拼命把最厲害的打下去了,北涼後來派上去的都不堪大用,白讓他撿了個便宜。”
“是父皇的意思嗎?”時樓想起了一開始裴蘇對他說的話,看來裴帝确實早有安排,在裴蒼的主導下大夏若能赢,那份名單就不會為人所知——若是不能赢,有的是裴帝親自挑選的青年才俊挽回臉面。洛星帆勳貴之身,年齡和裴蒼相仿,武藝自然要好過年幼皇子,況且之前還是皇後為裴蘭擇定的伴讀,甚至可不算為後援,參加此次比武,再名正言順不過。
就是估計裴蒼臉上不會好看。
“啊?”裴節目露茫然,他沒想這麼多。
時樓躺着休養的這幾天,裴節日日都來陪他說閑話解悶,來得比換藥的太醫都勤快。
“今兒個給你帶了個好消息。”碰上聽不懂的裴節很懂得自己跳過,從不細想其中關竅,他笑嘻嘻繼續道,“那打傷你的黥奴,聽說早上被發現從鴻胪寺的館舍失蹤了。”
時樓皺眉,“鴻胪寺近日重兵把守,人來人往的,怎麼會失蹤?”
“這誰知道,多半是死外面了吧。”裴節一臉無所謂,“說不定是北涼的人看計劃失敗,歸罪在那賤奴身上,暗自處理了呢,活該。”
“各為其主罷了,沒必要恨他。”
“你就是脾氣太好,别人看你純善,都來欺負你。”裴節一臉怒其不争。
“是嗎。”時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倒是更坐實了裴節的看法。裴節暗自思量着之後要帶着扭轉這婦人之仁,哪裡知道這看似仁善可愛的人,狠起心來才是真正的不講道理,在戰場上兩軍對陣兵戎相見之時,橫刀立馬,還能笑吟吟地同他叙舊情。
“我們各為其主,沒必要動此大怒吧。”
“早已約好要堂堂正正地比一次,如今機會來了。”
“難道不好嗎?”
裴節這才意識到,什麼以德報怨,什麼既往不咎,什麼慈心柔腸,不過是因為那人從未将他們放在心上罷了。不在意,也就沒有恨,又哪裡會因為對方落魄而開心呢?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此時的裴節還在剝橘子吃,自己吃一瓣,遞給時樓一瓣,見時樓沒為黥奴的下場發笑,便又搖頭晃腦地說起了其他趣聞。
“你還不知道吧?”裴節壓低了聲音,笑得幸災樂禍,“裴荔那小潑婦遭報應了。”
時樓将注意力從裴蘇那兒收回來,“她怎麼了?”
原來裴荔前日遊園不慎落水,雖然立馬就救了上來,但還是受到驚吓,一連幾晚難以安眠,胡言亂語說見到了惡鬼,哭鬧不止。太醫說是驚悸之症,無法,皇上請來國師,将裴荔送進了國師府。
“落水?”這事兒是真的出乎時樓預料了,“七妹怎麼會落水的?”
“可能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裴節思索片刻,信誓旦旦道,“一報還一報,你那天是沒有聽到她背後怎麼說你,一張嘴賤得很,哪有個公主的樣子。她還算運氣好,若不是現在去了國師府,我也不饒了她。”
“你上次還說要饒不了大皇兄呢。”時樓戲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