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熹微時雨勢漸小,範賽心自知無可阻攔,将人親自送到了門口。新春佳節,範府的下人們按理也要放假的,今日馬廄裡隻留了個老車夫守着伺候,時樓不麻煩他,決定走回景王府,反正也不很遠。
範賽心犟不過他,“難道還怕大皇子為此找你麻煩不成。”他眼角眉梢有些諷意。
天一亮,他好似也酒醒了,想起面前這人城府深,又喜歡裝可憐,裴節前車之鑒未遠,他可别又被騙了,反複告誡自己還是得留點心。
時樓不置可否。
“你現在是一點不怕他了。”範賽心看出他的随意,追問,“你昨晚究竟做什麼去了。”
時樓眉梢輕揚,“不信我。”
他目光毫不閃躲,反倒是範賽心被逼得轉移了視線,聲音便弱氣起來,“值得這麼大風險麼,夜闖内廷也要去看昭甯。”
“你知我其實是個随心所欲的人。”時樓擺擺手,撐傘走入雨中,“走了,快回去給範侯和老夫人請安吧。”
範賽心見他不肯正面回答,心中一沉,忍不住猜他到底對裴英是什麼心思。裴英這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為了救他甚至不惜去和親北涼,情倒是深但這樣違背人倫,天理不容,還有那手刃北涼王的狠絕之心……
被觊觎着的人卻一點都不防着,也不怕要是哪天這七公主真發起瘋來——算了,他又瞎操哪門子的心。
“你别後悔。”範賽心看着時樓從不回頭的潇灑背影,喃喃了幾句,神色是自己都沒察覺的不甘和負氣。
你既然親口說過不喜歡裴英,也承認是個記仇的人,欺負過你的待你不好的、冷眼旁觀的,全都不會被原諒。那麼有朝一日被你偏愛的裴英做了錯事,也該一視同仁,當罰。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瓦上蓄積的雨水自檐間落下,範賽心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汽,轉身回去。六皇子說得對,他是得趁早請安去了。
路上碰到一身莊重新衣的範允,範允見他還沒收拾好,便溫聲勸他快快回去。範賽心正煩悶着,沒理會他,隻冷淡地點了點頭。
“聽下人說,昨夜逍遙王宿在你屋裡了,五更天的時候還叫了熱水。”擦肩而過的時候範允叫住了他。
範允眉眼之間沒有行走沙場的兇性,又有些弓着背,是以範真并不喜歡這個長子,覺得他太溫和懦弱。
範允又繼續道,“可是殿下有事外出了?”
範賽心這才停下腳步,皺着眉回頭,“什麼?”他聽出範允話中的試探,卻不解其意。
“若非外出淋了雨,又為何會那麼晚要熱水?”範允暗自打量着範賽心的神态和舉止,一臉關心道,“還是有什麼其他事端?怎麼也不多派幾個婢子候着。”
範賽心拉着臉責問,“要一桶熱水難不成還要向你報備嗎?又不是你親自燒的,礙着你什麼事了。”
成年後他已沒再欺負過範允,甚至維持着表面的和諧,但這次範允的眼神刺得他渾身不舒坦,忍不住又嗆了起來。
範允收回了窺探的目光,沒與他起争執,“大過年的,何必與我動怒。”隻是在範賽心轉身離開後輕聲提醒,“你與逍遙王交往過密,失了分寸,可要小心流言殺人。”
範賽心覺得他話裡有話,心中不喜,甩袖離開了。範允駐足在原地,倒是若有所思了良久,轉頭吩咐小厮,“那兩個說閑話的丫頭,明天找人牙子打發了吧。”
小厮覺得這太過了,不過是笑鬧兩句罷了,要被發賣的婢女之一是他私底下的相好,但這話不能跟主子說。見範允主意已定,他不敢違背命令,隻低下頭的時候頗有些憤憤不平的怨氣。
“你也覺得我責罰重了。”範允心細如發,哪裡不知道他的想法,丫頭小厮都是同事之人,歎息道,“可事關六殿下和賽心名聲,他們胡鬧就胡鬧了,我們總得小心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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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樓回到景王府,裴蒼卻并不在,王妃也是茫然,絞着手帕神色焦急,“天還未亮宮中就派了人冒雨趕來,殿下急匆匆進了宮,現在也沒遞個消息回來,該不會是宮裡出了什麼事情。”
時樓安撫了她幾句,又問,“皇兄養的那些門客可有什麼說法?”
“多是些江湖客,倒是有人來進言,可我瞧着是靠不住的。”
裴蒼招攬的自然都是有價值的人,時樓也都接觸過,其中不乏縱橫之士。他還待說些什麼,卻又有人來報,說皇上召逍遙王入宮。
“端王和安王可是也一起受召?”進宮路上時樓詢問那個傳話的太監。
太監面生年輕,不與他打太極,點了點頭稱是。
時樓摸了摸下巴,看來裴長泓是打算把國師暴斃的消息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