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樓拂開擋在前面的範賽心,身影徹底暴露在了裴節視野中。
“五哥,上來坐?”時樓伸手略一施力,拔下了那杆來意不善的紅纓長槍,槍頭反射的弧光映在臉上,銀亮銳利,面卻含笑。
裴節皮笑肉不笑,冷聲譏諷,“不了,隻是來與你打個招呼。”眼神掃過,像要剮下肉來似的,一字一頓道,“不打攪二位!”
沒有理會快步趕來的巡防侍衛,裴節長鞭一掃,戰馬吃痛後長嘶一聲疾馳而去,風中留下他最後一句話。
“三日後泠風榭設宴小聚,六弟莫忘。”
巡防營的長官過來詢問,範賽心擺擺手敷衍,他現在可沒心情與之周旋。但裴節一回來就在朱雀大街生事,那年輕校官也是為難,眼巴巴地看着。時樓想起近來是洛星帆輪值,便讓他回去莫理會此事,“本王稍後會修書與岐王世子交代清楚。”
巡防營感恩戴德地走了,順帶着幫忙疏散了還圍着看熱鬧的百姓。
“洛星帆會不會借機刁難?”範賽心記着洛星帆與裴蒼沆瀣一氣,在幽州就曾假裝保護不逮,将昭甯送去北涼故意試探。裴節與裴蒼結怨在前,此番被抓到把柄,别又被貶出去。
貶出去……範賽心想到這兒一下愣住,很快抹去這個念頭,心中微顫。
“洛星帆?他可不愛管這事兒,這點兒面子還是會給我的。”時樓明白範賽心顧慮,暗歎這倆還真是異父異母的好兄弟,“該怕的是禦史台,要是叫那群言官聽到,你我也得被參上一本。”
“讓他們參去。”範賽心一臉無所謂,“反正這段時間……呃……”剛剛被打斷的話又湧現在喉口,好在他臉上黑,看不出臉紅來。
“你若想保五哥,去阮右相府求個方便或可行,那群人油鹽不進,最看不起我們這群武将,得讓阮别棠去找。”時候不早了,時樓帶着長.槍起身準備離開,善意提醒,“好歹捎過他一次,而阮别棠是決計不想欠别人分毫的。”
離開天月樓,時樓一改雲淡風輕的神色。
善意可以作假,殺意做不得。方才裴節是真的動了殺心,若不是衆目睽睽,時樓相信三個人裡面多少得倒下一個。
他徑直去找裴蒼。觀裴節風塵仆仆,應是一路自涼州而來,尚未入宮面聖。
“不是說他受了傷,還這麼活蹦亂跳。”裴蒼得知裴節當街挑釁,頓覺晦氣,皺着眉合上手中書冊,寒聲道,“當真是傻人有傻福,匪患猖獗都帶不走他。”
他上下打量着時樓,讓他走近些,“可傷到了?”
時樓搖頭,裴蒼仍讓他過來,鳳眼細細打量,修長手指點了點他鬓邊,一道微不可見的劃痕,回來的路上已經痊愈,唯餘一道極輕極細的血線,應是被罡風帶到的。裴蒼指腹略用力要替他抹去,時樓不适應這距離,輕輕撇過頭順勢後退半步,自己動手摸了摸,笑道,“竟真叫他傷到了麼?我都沒察覺。”
裴蒼動作一頓,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收回了手,“羅氏本就以家傳槍法出名,看來這些年本王這位好弟弟沒少受母族恩惠。你觀他身法,比你如何?”
“有朝一日若對上,定不給皇兄丢臉。”時樓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價值,不要失了分寸。
雖然裴蒼這種身份地位,取向葷素不忌的概率極大,但時樓實在是謝敬不敏。
都說過多少次了,他不是負責這個的!
他答應為裴蒼所驅使,可沒答應其他的。
“那我就放心了。”裴蒼眯了眯眼睛,欣慰地拍他肩膀,“本王一直相信,蘭兒從不叫人失望。”
走出裴蒼書房,迎面碰上個中年男子,八字細須,身量不高,一雙倒三角眼精光外露,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門客。
他見着時樓快步上前幾步行禮,未語先是三分笑,“參見逍遙王。”
時樓随意地點點頭,沒留意到自己走後,那人還駐足看了一會兒才走進書房。
裴蒼養着的門客幕僚千奇百怪,三教九流都有,時樓懶得管其中曲折,畢竟下決定的是裴蒼,他隻需要在執行這一環節上控制就好,決策過程并不重要。所以對這些抱負遠大的文人,不怎麼打交道,隻安心做好裴蒼手中長刀。
他回屋給洛星帆寫了封信,請他幫忙處理一下裴節鬧市挑事的後續問題。思索片刻,又坐下給阮别棠也寫了一封,用語真誠妥帖,洋洋灑灑寫了兩張紙,封好後讓跑腿的仆人一起去送。
想也知道,範賽心不可能向阮别棠低頭。
而他卻剛好缺一個向裴節示好的機會,總不能空手去赴鴻門宴。
時樓還不打算現在就和裴節杠上。裴節對他的恨意超出預估,所以得先采取點措施穩住。
去送信的小厮過了會兒才回來,“洛世子和阮侍郎都恰好在府上,這是世子爺的回信。”小厮恭敬呈上信箋,又道,“阮侍郎托小的給您帶一句話,明日申時三刻,約您在三寶精舍商議此事。”
三寶精舍是僧道錄管轄下新建成的佛寺,前幾日剛剛完工。短短數月,上京城第一座寺廟已經建成,與原來的道觀分庭抗禮,不能不說發展迅猛。
精舍在山上,古木盤曲,蒼翠空幽。行至半路還飄了陣細雨,出入漠北苦寒之地從未感染風寒的時樓仗着身強體壯,早早換下了冬衣,卻被山上濕氣寒涼的風吹得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