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裴蒼力主迎佛,本意是為治生民,誰能想到一國公主也成了信徒。
“父皇惱火的緣由,大概是覺得四姐笃信佛法,有失身份。”裴英從麗妃沒什麼用的話語中提煉出關鍵信息,“四皇姐隻是被軟禁在寝宮,沒什麼大事,三皇兄勿憂。”
“我擔憂什麼。”裴蘇笑了一聲,“蓮兒面誠心不誠,從小到大她的軟肋唯我一個,你說服了她來做這事,也不怕被世尊怪罪。”
“三哥也怕這個?”被裴蘇看破,裴英也不驚慌,或者說他壓根兒就沒想着要瞞他——就算他不想帶裴蘇玩,裴蓮也是藏不住事的。
“我隻怕你這機靈鬼,用了我的人惹是生非,卻從頭到尾背着我,叫我看不了好戲。”裴蘇深深看了裴英一眼,“說吧,什麼打算。”
“大皇子不可能甘心單為一件事,就壞了這份功績,他唯一的選擇就是說服父皇。國師府在籌備國師的祭禮,重金之下招來民間能人異士,正是好機會。”時樓在幽州時,裴英與裴蒼接觸過很多回,他是眼明心細、再敏感不過的人,一眼就看出這個大皇兄為人品性,不信神天,隻求利益,眼高手低。
這種人面上傲慢精明,實際上最好騙了。
“國師死後,國師府青黃不接,群龍無首,以他的本事,滲透進現在的國師府确實不難。”裴蘇提起了點興趣,“可你又怎麼保證招來的人,真的能說服那位呢?”
“那是他要考慮的事情,與我何幹。”裴英并不是多麼信任裴蒼,他隻是從來沒有替人殚精竭慮的習慣。
僧道司明裡暗裡有一半是裴蒼的人,裴蒼要想推動僧道司發展得更好,就得自己想辦法。裴英自認隻是借力之人,萬沒有祝他一臂之力的意思。
他說得輕巧又坦然,裴蘇聽完一愣,繼而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他端起酒杯自罰一杯,“英兒果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此番是為兄問錯了!”
此等心性,日後必成大事。
“然後呢?”裴蘇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
“然後?然後招來的是菩薩護法,還是惡鬼夜叉,可就不好說了。”此事單靠裴英不成,與迦落八雲保持聯絡的人是裴蘇。
“你與蓮兒究竟有何企圖。”
“四姐不想嫁人。”
裴蘇眉間一皺,欲言又止,但到底隻是歎了一口氣。他能看出裴英的偏執,又何嘗不知這些年來裴蓮的執念呢。
幼時孺子恩情,長成大姑娘了竟也不見得改,傻的。
他本以為裴蓮奉佛隻是計謀,現在卻懷疑她是多少真信了幾分了。
“公主的名頭,可比幾座精舍寺廟都來得有用。”裴蘇冷笑,暗道便宜了裴蒼,“也罷,也罷,就讓他暫且得意幾天吧。”
站得越高,摔得才越狠。
臨走前,裴蘇托裴英去多叮囑裴蓮一句,裝裝樣子就好,不用費心真去讀那些經文寶卷。
裴英雖然不解,但還是應下了。
茶室裡空蕩起來,外頭人聲也漸漸平息,裴英很少有機會穿上男裝,活動活動手腳,發現與平日也沒多大差别,心中也毫無波瀾。
或男或女,都隻是一張皮,于他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其他人不這麼看。
他是啞兒還是裴英,是他還是她,總會招緻不一樣的目光,可笑至極。
裴英離開天月樓,他沒帶宮女侍衛,獨自一人順着長長的官道走了一段,沿街的攤販正陸續恢複平時的經營,叫賣聲絡繹不絕,這于他而言是很新奇的場面。
戰馬鐵蹄踏過的花碾碎在泥土中,裴英在宮裡沒見過這種花,便俯身撿起一朵尚算完整的花骨頭,放在手心打量起來。
“哥哥——哥哥——”
“梓卿!”
身後傳來稚嫩的呼喚,裴英猛地回過頭,幾個梳着總角的孩子小跑着,在巷口親親熱熱地抱在了一起,嘻嘻哈哈不知要玩起什麼,又手牽着手跑掉了。
裴英靜靜看着,他們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見。
聽錯的聲音和恍惚夢境重疊起來,渾然不覺手中的花又被掐爛了,終究還是沒能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