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寒風淩冽,半山腰許多雪還積得深厚。
河州南部的朝陽山下河,密密麻麻累壓的拖骨仙排滿了整個岸邊,河水冰冷刺骨,對岸數不清的刀劍泛着寒光,宗門弟子眼帶淩光列隊在前,早已等候多時。
魔族掌控的起涼山下口将領調離多日,袁琦帶領兩萬魔族軍隊悄然過境,穿過焚山,直沖瓊海南腹,那裡小國林立,依附于鄰國安居多年。
焚山過去數十裡,前有空谷,兩側山高,猿鳥空鳴回響。前方霧氣濃重,袁琦的馬忽然嘶叫,前蹄揚起不肯再往前一步。
他打了個手勢,隊伍止步噤聲。前方整齊的戰靴馬蹄聲一點點逼近,像隔空的漣漪,一圈一圈不斷放大,仿佛踩在人心口,一下下越發真實。
霧中黑甲尤為顯眼,撲面的殺氣擾的袁琦身後兵馬不安亂動。
日正中,狹路相逢。
兩方對峙,袁琦從腰側抽出兩把月銀彎刀,冒汗的手心緊緊攥住手柄。
“佰将軍,幸會”,他面上不顯,心頭震驚。
佰柯!
佰柯為什麼會在這裡!
如此一來河州溫俊那邊恐怕兇多吉少。按計劃溫俊殺過來與他會和,兩人合并軍隊與突擊前鋒,暗養的獸種聚集,直沖瓊海東部大國。
換巫山那邊一有動作,宗門兩邊根本顧不及。
可是,佰柯怎會帶着軍隊從這個方向過來?宗門與各國将邊界防的鐵桶一般。唯一的缺口起涼山也隻有這一條路,這幾日守着的都是新派的兵馬。
袁琦盯着他,心裡七上八下,忍不住開口:“将軍從何處來?”
聲音擴散,又逐漸回響,山谷多幾分蕭瑟殺意,無人應他。
佰柯擡起胳膊長槍橫放,身後數萬兵馬提劍備戰,盔甲摩擦出整齊的鈍挫聲。
到底心裡有鬼,袁琦急了,“我是接尊主令,領兵過界與溫俊會和。尊主指令,佰柯你要違逆!”
佰柯面無表情,長槍向前:“殺!”
霎時山谷殺喊聲震天,戰馬血槍,激戰不止。
雲層繪繞出形色各異的棉狀,天色平靜安甯,地面戰火屠戮。
光線晦暗的山洞,李堂風百年的囚籠,他夢魇深處的地獄。眼前的結界琉璃光彩橫亘在其中,高台之上的趙驚鴻閉目凝神,腹部滲開大片大片的血迹,好似一座金尊玉貴的血菩薩。
這是夢!
他大腦極其清醒卻怎麼都醒不過來。
洞頂打下狹窄的光,李堂風周身包裹着黑暗,看面前人臉自上而下投射的陰影。
“李堂風——”
好像從遙遠的天境穿透雲空呼喚牽引,在未到達這處隔絕的洞口時就已經消散在虛無。
僅僅是一瞬,周圍漫布的暗色又張牙舞爪的裹挾住他。
李堂風越過百年無形禁制,走到洞府的另一邊,身後是逃生的門,但那出口之外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注視着面前人,這人端坐高台一如往日從未睜眼看過他。兩人身上不知何時牽連出密密麻麻的印光絲線,若塵緣因果纏繞糾葛,熒熒漂浮在空中。李堂風下意識擡手卻什麼也觸摸不到。
“李堂風——”聲音時遠時近,缥缈無依。
絲線波浪起伏,紮根入骨。
無法逃離,又無法與之共生。
趙驚鴻像一根粗長的鋼針自上而下插穿了他的脊骨,逼迫他鮮血淋漓的站立站直。
踉跄至如今,面目全非,一切千瘡百孔。
“李堂風——”,他好像聽到千裡之外的回音,在綿長冷寂的空間裡終于有了些許反應。
誰在叫他?
“李堂風!”
“李堂風!——”這聲音聲嘶力竭,破空而來打入他腦海。
身後迸發的光芒驅散了黑暗,山洞内被照的刺眼無比。他轉身過去,趙驚鴻在洞外拼命向他伸手,好像外面有什麼撕扯着他。
那光映得他睜不開眼睛,李堂風沉默地後退了一步。
“李堂風——抓緊我的手!”
‘我乃淮武趙驚鴻,你要不要跟我走’
‘不準叫我師尊!’
‘這字寫的有些歪,一定要挂在為師房中嗎?換一張吧。’
‘若有一日你離經叛道,戕害同門,我必殺你!’
‘明日除夕,民間有煙花和舞火龍,師尊帶你去散散心’
‘我會将你囚困在無人之地,永生永世不見天日’
‘李堂風,你回頭看看我!’
“李堂風——”
錯了…錯了…
大錯特錯!
真實的恨意與編織的美夢将他拉扯的破碎淋漓,他兒時若浮萍漂泊,走街乞巷。偶然一輪月亮,撥開他面上污垢塵土,予他光輝灑身。他竟然也癡心妄想,妄想得那一份真心。
錯了…錯了…
那時年少,所經世事少,心境稚嫩單純,還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後來人事通達,尚知土崩瓦碎,人間難有圓滿。
他也不知山洞外,竟是另一座囚籠。
心中無限抗拒,他慢慢後退。離洞口越遠,他越陷黑暗。像披了一層紗影,吞噬在無邊墨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