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這才松了手,紅着眼眶看向他。
“李佥事前日帶人抓了個以次充好的皮貨商。他們清繳貨品的時候,發現一件皮襖的夾層裡藏着封信。那信是北顔的昭武将軍布赫寫給你爹的,讓你爹配合他行動,至于是什麼行動倒并未寫明。雖然李佥事嚴令保密,但此事還是傳開了,詹事許大人已經來信詢問。
“你或許聽說了,如今太子代皇上理政,許大人問就是太子問……我說的你可明白?”
青岚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握住吳炳西的手臂:“我爹絕不會做通敵的事,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那咱們更得盡快找到我爹,才能還他清白,您說是不是!”
吳炳西見她目光灼灼,不覺垂下了眼簾。
她這個眼神他真是見慣了,從小她就是這樣,還總跟在他身後,師父師父地喚他。有時是從哪兒聽了個有趣的故事,非要講給他聽,有時是存了顆好吃的糖,非要讓他嘗一嘗。
他沒有閨女,漸漸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閨女,但凡她要什麼,他都是無有不應的。
“......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他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你爹此次的行動實在是太過蹊跷。一來,北顔并無異動,他也從未對旁人透露過出城的目的。二來,若真有人襲擾,為何他隻帶三百多新兵迎戰?
“有這些事情在先,再加上那封密信,那些禦史言官會怎麼說?你此時上報朝廷,說你爹不是殉職而是失蹤,豈不是要他背上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
青岚好像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她自幼在衙門長大,朝堂上的事她聽說過不少。師父說的的确在理,眼下這個境況,若父親被安上這個罪名,不單毀了他一世清明,她和慶安恐怕都難逃一劫。
片刻的功夫,她覺得方才那些忿忿的氣力被一下子抽空了。
“我知道了,我回去籌辦喪事,把樣子做足,還勞煩師父差人将這屍身送過去......隻是找我爹的事,師父有何打算?”她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
吳炳西見她平靜下來,終于舒了口氣:“我自會派人去找,你們安心過日子,不要摻和.....我會上報朝廷你爹已經殉職,為你們求個撫恤,你爹之前一直想讓你弟弟脫離軍籍,倒可以借此機會提出來。你想要什麼,是诰命還是封賞,我來替你求。”
青岚癡怔了一會,不禁漠然苦笑,兩行清淚淌了下來。
她一直覺得家裡清貧,想着若是朝廷某日賞下一大筆銀子該多好。
怎料銀子是要這樣得來......
日頭漸漸爬上了頭頂。槅扇吱呀一開,青岚紅腫着眼睛走出了角房。
等在外面的纖竹見她步履蹒跚,好像生了重病一般,便覺出不對,趕忙上前扶住她。
此時有個半大少年迎面走來,他生得幹幹瘦瘦,一身灰布短打,見了青岚也隻當沒看見,直眉楞眼地往角房裡走。
此人是吳炳西的下人小路,青岚早已習慣他這态度,無心跟他計較。
而小路聽她腳步聲遠了,卻回頭瞥了她一眼,阖上槅扇。
吳炳西正立在窗前,朝街上望着。
小路走到他身側,見街邊上青岚正要上馬。她似乎有些恍惚,上馬的時候一腳踩空,被纖竹扶住了。
“你何必與她多說?”小路看了吳炳西一眼。
“……她是我看着長大的。”吳炳西沉聲道。他的臉陷在陰影裡,看不清神色。
小路冷哼了一聲,滿眼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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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風裹着水汽迎面而來,帶着絲絲涼意。
青岚與纖竹上馬後沒多少工夫,雨又下了起來,兩人之前來去匆匆,沒帶着雨具,隻好趁着雨不大,以背作傘,一路疾馳回了家。
也不知是因一夜未眠,還是因空着肚子淋了雨,青岚覺得腦袋裡一團漿糊,昏昏沉沉的。她往炕沿上一坐,任由白嬷嬷和紫雪給她擦臉、更衣,問她各種各樣不知該怎麼答的問題。
“小姐,老爺回來了沒?”
“小姐,少爺說老爺昨日就該回來了,别再是耽擱了?”
“衙門一早把您叫過去是不是有什麼大事?”......
她垂眸靜靜地聽着,那些話漸漸地模糊起來。父親這樣猝然消失,許許多多的事情一下子壓下來,而這其中的内情又不能對人傾訴。
她自幼閑散自在,突然間竟要挑起這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