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雪見她縮着身子不吭聲,忙試了試她的額頭:“您别是染了風寒吧。奴婢讓廚房給您下碗姜湯面。”說罷又從衣櫃裡挑出一件夾衣給她披上。
青岚被她的手一涼,稍微精神了些。她想着喪事不能拖,便讓白嬷嬷把家裡的下人都叫過來,告訴他們老爺身隕,家裡要辦喪事,此外還要派人去學堂通知慶安。
白嬷嬷原是青岚母親帶來的陪嫁婆子,聽說老爺就這麼走了也是悲痛不已,灰白的兩鬓更添了一抹滄桑。
“小姐,這喪事可不是您一個姑娘家能辦的,裡裡外外、頭頭道道的,若是出點岔子,受了累還讓人說閑話。咱們不如請劉夫人過來幫忙?”
青岚擺了擺手,姨母正忙着給玉婵備嫁妝,哪會有空。何況姨母是劉家的媳婦,也不該勞煩她辦沈家的白事。
白嬷嬷仍蹙着眉:“……那京師祖家的長輩難道不該來幫忙?您怎麼還讓晚兩日再給他們送信?”
青岚反反複複地想過這事,他們與祖家的關系特殊,祖家人一來,定會有不少麻煩,所以最好還是拖一拖。
家裡的下人聽說老爺突然殒身,無不驚歎悲痛,青岚不想多說,讓他們各自去忙,又讓劉管事請了棺材鋪的俞老闆來,細細地将治喪的事問上一遍。
白嬷嬷待她問完,埋怨她太操勞,說應該讓劉管事直接拿銀子去找俞老闆。
青岚身上發冷,正拿筷子卷着已經不太熱的姜絲面吃,紫雪嘴快,便替她說了。
“您老這都看不出來?若是交給劉管事去辦,俞二定會覺得是劉管事幫他攬了生意,說不定還會克扣些銀子出來讨好他,那這喪事就不一定辦得好了。小姐是要讓俞二知道,這差事是小姐親自交給他的,他做得好不好,小姐都瞧着呢!”
青岚邊往嘴裡塞面,邊沖白嬷嬷點點頭。紫雪便得意地看了白嬷嬷一眼。
白嬷嬷懶得搭理紫雪。她也不是全然想不到這些,是實在沒料到小姐年紀輕輕的竟已經有了這許多心思。
說到底,心眼都是被逼出來的。若凡事都有旁人給擔待着,誰用得着費心思。小姐打小就沒了娘,從前至少還有個爹護着,現在連爹也沒了,日後操心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小姐,”她想到這些,鼻子就直泛酸,聲音都軟了,“容老奴多句嘴。若是這次祖家來人,您和少爺就跟他們回京吧。老爺和祖家鬧得再僵,你們到底是嫡孫。有祖家庇護着,您和少爺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青岚原想說不必,沈家人口那麼複雜,她可不想寄人籬下。但她擡頭見白嬷嬷微微渾濁的眼中又帶了淚,心裡就是一顫。她最怕看人家掉眼淚,更何況是疼了她半輩子的老嬷嬷。
“嬷嬷……”她趕緊握住白嬷嬷粗糙的大手,随便嚼了兩口就想把面吞下去,噎得直冒眼淚,“……先讓我想想。”
最緊急的事已經處理完,她本打算回屋去躺着,卻突然想到,父親失蹤的事也許能在書房裡找到些線索。
他習慣早早回家,将未處理的公文或信件帶回來處理,說不定有些還留在那裡。何況,現在父親的值房已經被鎖起,師父也不會放她進去翻找,所以書房是唯一的希望……
書案偌大一張,竟是被完完全全鋪滿了。
這裡扣着一本書,那裡覆着一張紙,除了幾支筆還在筆架上,其它一切都混雜在一起。她隻好先一樣樣地幫他理好。
說起來,上回她幫他理書案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那時是個小不點,還需借助書案後的那把太師椅,呼哧呼哧地爬上爬下。她理得認真,對自己的成果甚是滿意,滿心盼着他誇她懂事、能幹。
然而一整日過去,他好像什麼都沒注意到。于是第二日她又不辭辛苦地把再次被弄亂的書案重新收拾好。
然而,還是沒得到半句表揚。
她等不及了,就趁他在書房的時候跑過去找他。還記得他那時皺着眉,似是在找什麼東西,看見她一雙小鞋才擡起頭來問她何事。
她背着手問他,有沒有發現這兩日書案整潔了不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沉默了半晌才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我閨女真能幹!”
過了幾日,她又跑過來幫他收拾,然而那把太師椅已經被搬遠了。那椅子重得很,她根本拖不動,但離了它,她就夠不到書案。
後面幾日,她又跑過來數次,發現隻要他不在,那把太師椅就都在别處。她去找白嬷嬷幫忙,才聽白嬷嬷說,父親的書案曆來是不許人收拾的,平日亂着也就亂着,旁人收拾了,他反而找不到東西……
事到如今,這張書案還是一樣亂糟糟,那張大大的太師椅也回到了原位,隻是用書案的人不知所蹤了。
青岚看得心裡酸澀,抓起一本倒扣的書往椅子上一扔。
“不想讓我動你的東西,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繞那麼大一個彎子。”
清開了幾本書,才顯出下面幾張寫了字的紙。她随意翻了翻,發現其中有一張不是父親的字迹。
沈家是書香門第,父親雖然從了軍,但他自幼練的是台閣體,而這張紙上是隽秀俏麗的簪花小楷,看筆體力道,像是女子所寫。她輕輕一抽那張紙,一股香味蕩起,拿近一聞,确實是這張紙的香味。
她極少用香料,所以對香味很敏感,這張紙的香味實在是特别。聞香如識人,若寫字的真是女子,想來是個極其妖冶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