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什麼相思苦、絆人心。有人抄情詩給父親?
這真是始料未及了。
但仔細想想,父親偉岸威武,又是一軍之長,有人傾慕倒也不奇怪。不過,自母親離世後,倒并未見他同哪個女人親近過。她年幼的時候,祖家還曾挑了兩個女人送過來,說要給他做個良妾,卻也都被他退回去了。雖然這其中不乏她搗亂的緣故。
桌子上旁的東西都沒什麼特别的,她覺得身上酸痛難忍,便坐到太師椅上細細端詳那張紙。
然而,除了香味以外,紙張本身似乎沒什麼特别的。她正要将它放下,卻發現這詩句裡“聚”字的耳朵少了一橫。往下看去,“相思相見”的第一個“相”字裡多了一橫,其它的幾個“相”字卻都是正确的。“長相思”的“思”字中間多了一點,其它幾個“思”字卻并無錯誤。
三個錯字若是串起來——聚,相思。
……
這不還是傳情麼!還以為藏着什麼秘密。青岚氣得将紙一扔。
紙張劃過案角,落進她腳邊一個小銅盆裡,銅盆裡還有些炭渣和一小片未燃盡的紙。
哪有夏日在書房裡燒炭的?
她忙蹲下身來,撿出那張未燃盡的紙片。雖然上面隻有“又東風”幾個字,但這字迹明顯和那張香紙上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且“東”字裡面多了一橫。
這張紙上寫的大概也是些詠情之詞,可惜其餘的字句燃盡,也不知有哪些字做了标記,和“東”串起來又能念成什麼。
她扶着太師椅的扶手坐回去,仰天想了無數種字句的組合,實在想不出會是什麼情話。
但話說回來,誰會為了寫一句情話,如此大費周章?且按父親的性子,也不會刻意銷毀一封情信。
那會不會這些标記出的字不是要簡單的串起來?而是——
字驗!
父親說過,前朝的諜者常以字驗作為通信的手段。雙方以同一本書作為密鑰,寫信的時候在字上做記号,這些記号代表着書上某一頁的某個字,找到這些字便可獲得訊息!
青岚一時激動,嚯地站起來。因起得太猛,她一下子眼前發黑,太陽穴突突地疼,便趕忙抓着扶手坐回去。
或許,她是窺到了密函的一角,但也僅僅是一角,畢竟其餘的紙已經燒了。再者,這書房裡這麼多書,也一直有人除塵,要憑空找到那本密鑰簡直是大海撈針。
她靠在椅背上,越琢磨越感到頭痛難忍,剛剛忙着找東西還不大覺得,現在卻已是渾身酸痛乏力,隻想就地躺下。
她扶着書案趴上去。就暫且在這打個盹吧,等攢足了力氣再起身回房。說不定下午就會有賓客上門吊唁,她總要在靈堂給人家還禮的……
*
金烏挂在巷子口,一晃已經到了翌日下午,沈家的一片缟素上染了淡淡的金光。
是日大殓,已有絡繹不絕的客人前來吊唁。劉管事忙着迎來送往,腿都快跑細了。
他眼見着門外又停了一輛馬車,一人從車上跳下來回身把闆凳放好,又把車簾挑起來。另一人才整了整衣角,從車上走下來。
劉管事迎上去給那人見禮:“這位爺,敢問您可是來給我家老爺吊唁的?恕報不周。”
那人一身天青色雲水紋直裰,身姿如松,和煦地對他笑了笑:“正是,有勞帶路了。”
劉管事見他穿着樸素,身上無甚值錢的墜飾,覺得不像是什麼大戶,但看他氣度出衆,舉止儒雅,又不像是一般人,便仍是稍稍曲了腰,殷勤地接到院裡去。
劉管事這一離開門口,院子裡立即有個小厮放下手中的活計補上來頂替他。院子裡人來人往,幾個下人各自忙碌不停,卻俱是安靜守禮、井然有序。那人緩步而行,将院中景象一一看在眼裡。
慶安此時正候在靈堂,微微泛黃的臉上一雙眸子透着疲倦。他剛剛送走了一波賓客,見劉管事又領了客人來,趕忙幾步上前見禮。
那人還了他半禮,又朝着棺木鄭重行了禮,讓跟在身後的人奉上赙禮。
慶安謝過,将赙禮交給一旁的白嬷嬷,又請教那人姓名。
那人笑着說了聲“鄙姓許,與沈将軍是故交”,便目光溫和地将慶安稍作打量。
“賢侄溫文爾雅,儀表堂堂,看來是沈将軍教子有方......這屋裡屋外許許多多的事情,想必都是賢侄操持的吧?”
慶安張口,頓了一頓。既然是父親的朋友,自該稱叔伯,但這人身姿英挺,豐神俊貌,不大辨得清年齡,所以他喚他叔叔的時候便有些猶豫。
“……其實,這些都是家姐安排好的,晚輩不過是守靈待客而已。”
那人一頓,似是突然回想起了什麼,随即又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沈将軍突然離世,倒是難為你們姐弟了。”
他又問慶安家中可有什麼困難,是否需要幫助,慶安自是回答一切都好,并無甚難處。那人又寒暄了兩句,便要起身告辭。
慶安卻攔下他,請他移步到一旁。那裡擺了個小幾,鋪了缌麻,上面躺着一本打開的冊子。此時翻開的那頁尚無字迹,但從前頁的墨迹來看,已有人在冊子上留了字。
“勞煩您賜墨寶或是留下名帖,日後慶安必要登門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