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正堂已挂喪幔擺棺木布置起靈堂,從大相國寺請來的兩位僧人正在敲木魚誦往生經文超度亡靈,啞仆帶着套着喪服的男童站在屋前等候,男童神識魂遊天外,怎麼也想不通,他娘明明是要嫁人呀怎麼會死?
“姨母!”
看見熟悉的身影,男童拼盡全身力氣往前沖,像流石般撞進霍靈渠懷中,重重的沖擊令本已虛弱如被敲碎骨頭的女人就要跌倒,幸虧晏霁之将她攬住扶穩。
“姨母我娘呢,我娘在哪裡,我娘沒死,他們都在騙小祐對不對……”男童眼淚橫流,忍耐半下午的焦慮不安傷痛再也收不住:“我要我娘,姨母……”
霍靈渠失魂無神采的雙眼凝彙點點聚焦,顫抖着伸手臂抱住這可憐的孩子,可嘶啞的喉嚨說不出任何安撫之言。
定做三天法事,她帶着小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跪在靈堂棺木前燒紙錢,晏霁之擔心她身體垮掉,硬是抱她回内室,讓啞仆把哭得累昏的男童也抱進客房休息。
“啞仆剛給你炖好的枸杞燕窩粥,喝了,好好睡覺,明天送你妹妹下葬。”
“求你件事,”霍靈渠沒接粥碗,擡起紅腫的眼皮,脈脈剪瞳痛徹麻痹如枯井無波,她自顧說道:“派死士去把濟善庵和武襄侯府的兩個冒牌貨抓來,今夜就派出死士,明天桑柔下葬後我即要見到人。”
晏霁之把粥碗放在美人榻旁的高幾上,神情未變:“你要報仇不急在這兩天。”
“急,慢些桑柔可能見不着了,你放心我不會累及牽扯你,抓到人後你給我輛馬車,我會帶着她們去往京兆尹府衙前引霍家人過來再清賬。”
霍靈渠頹喪地靠進男人懷裡,哀聲祈求:“我知道沒籌碼能請你幫這忙,更不知害英王府被奪爵的賬和這份人情有沒有命償還給你,可是桑柔死了,我就覺得那兩個假的也不該再活着。”
“為何不找你背後那位靠山求助?”晏霁之單手摟住她,既沒應承也沒拒絕。
“求他隻能求到個忍,那兩人與你沒關系,求你才有點機會。”霍靈渠說,晏霁之反駁:“攤到京兆尹府衙前,你自己出面承擔還會牽扯誰?既然不會連累自身他為何不肯,你應該替他做了不少事,這麼點薄面都沒有嗎?”
“也許他根本就沒想過幫我。”霍靈渠苦笑道:“十幾年了,一直拖,一直在拖。”
“十幾年?”晏霁之訝異:“在你跟我之前,那位就是你的主人?你在淪落風塵前就已經是名細作,你不是淪落風塵而是以混迹風塵做掩護?”
“對!”霍靈渠疲憊地閉眼:“在我進英王府之前,他埋在你晏府的暗釘們都不堪大用;是他權衡我留在煙花之地能替他辦的事多還是進英王府更有用,你才能買下我,他要剪除晏家勢力占據的要職安排他的人馬。”
晏霁之痛快問:“你這位主人是誰?”
“我不想再提他了。”霍靈渠擡頭,凄婉而堅定:“你不願意,我去求别人;一個都求不到也罷,人情冷暖很正常,最壞也不過是我也沒能報仇就赴黃泉和桑柔還有我娘團聚。”
“别人?”晏霁之似笑非笑:“哪位别人?我的寵妾有委屈要求助卻跳過我反求旁人,你這是故意想打我的臉還是跟我玩激将法?”
“姑母霍皇後、小叔叔霍楓葉、我爹霍漓江……我認為可能願意幫忙的挨個求遍。”
晏霁之換個姿勢把女人抱坐在懷裡,端起粥碗遞給她:“喝完好好睡覺,你妹妹下葬後會如你所願見到那兩個冒牌貨,舊賬加這人情該怎麼還,我慢慢跟你算。”
霍靈渠雙手捧住粥碗,硬逼自己喝掉這碗燕窩粥,沒心思洗漱便阖眼安睡,晏霁之嫌棄:“可真想讓你打地鋪。”話雖如此,還是給她拉拉錦被放下紗帳,自己去書房将就晚。
黑夜在靈堂前的火苗與誦經聲中消散,初升的朝陽釋放光明投向人間,昭示新日降臨。
碧空高遠,絲縷清風晃晃吹拂,滿天抛撒的黃白紙錢迎風打轉劃出道長長的傷程。
法事完畢遺體出殡,男童強忍悲痛捧着靈牌位走在棺木前,雙腿像灌鉛般沉重僵硬,被指引着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下葬的風水地,他抱緊靈牌跪下,再次放聲痛哭。
霍靈渠沒哭泣,睜着紅腫的眼看幫忙送殡擡棺的死士們把棺木下葬封土豎墓碑,她再在墓碑前擺好祭品灑下壺清酒燒盆紙錢,讓小祐磕三個響頭即要帶孩子回竹林。
“這裡很荒涼,娘會害怕,我要陪着娘。”男童抱緊靈牌位抽泣:“姨母跟他們走好了,不用管我,我要陪着娘,我給娘燒紙錢。”
請随行的啞仆和送殡的死士們走遠些等候,霍靈渠摸摸孩子的腦袋,她神色既傷且沉,是種痛到麻木後的平靜:“小祐乖乖聽話,姨母要送你進城見叔叔,今後好好跟叔叔生活,何時想拜祭再讓叔叔陪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