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靈渠真覺得荒唐:“老郢國公和我祖父曾是拜把兄弟。”
晏霁之歎息:“自授康二十二年下半年至授康二十五年間屬鞠妃最得寵,授康二十四年時,鞠妃更是由從二品妃躍升為從一品鞠賢妃。那三年半,老皇帝擺明是以擡舉郢國公府來轄制已晉做後族的霍家,霍皇後向來嚣張少忍,鞠家的猜測在情理中。”
霍靈渠問他:“你也懷疑太上皇的十皇子早夭是我姑母做的嗎?”
晏霁之搖頭:“我懷疑是聖人自己做的。”惹得霍靈渠驚叫:“什麼?”
“當時鞠賢妃雖然隐在背後,但明眼人都瞧得出,霍皇後恨得要将鞠賢妃剁成肉碎,是老皇帝維護,生生逼着霍皇後吞下喪女之痛,何況此事隻有他獲益。”晏霁之提醒:“若能用十皇子的死來影射霍皇後、給郢國公府埋股對霍家的恨,他穩賺啊。
犧牲他兩個年幼的兒女,挑起鞠家和霍家的敵對以彌補廢楚王死後對霍家缺少的轄制;在他的皇權面前,他會在意那點骨肉情嗎?”
“呵!!”霍靈渠想恨都愣是被氣笑了:“太上皇清楚他的七公主因何病逝的嗎?太微宮有二十多位太妃,皇宮裡有五十多位太妃,他已亡故的嫔妃數比活着的太妃還多,少說二百個女人,他相待最好最對得住的就屬莊太妃和鞠太妃吧?”
“隻有莊太妃。”晏霁之再曝料:“前世,莊淑妃死在授康三十六年。霍家逼宮,霍皇後被賜死,由鞠賢妃代管後宮,沒兩個月,鞠家被大肆清算,最終,鞠賢妃被廢為庶人賜死,郢國公府被奪爵抄家、夷三族。鞠家會被判夷三族,當時是真出人意料。
大家這才明白,他對鞠家早就不想留了,霍家敗落,鞠家自然走到頭了。”
“夷三族?”霍靈渠驚訝,細想之下更是一驚:“是前世授康三十七年?”
“嗯。”晏霁之執起茶壺倒兩杯涼茶,遞給茶給她,他端茶杯飲茶。
“我姑母的八公主是授康二十四年被害的?”霍靈渠确認遍,晏霁之再嗯了聲,嗯過才咂摸到她不對勁:“你覺得,霍家會隐忍十三年不正常?”
“是鞠家被夷三族不正常。”霍靈渠解釋道:“倘若隻是八公主的死,讓鞠賢妃抵命乃至把鞠家嫡系全都算上呢,足夠了。若隻是八公主的死,我祖父不會下這麼重的手。”
晏霁之糾正:“當時老穆國公已經過世了。”
霍靈渠看他眼,搖搖頭,堅持道:“是我祖父生前安排好的。”
“不至于吧?”晏霁之不是不相信老穆國公厲害,但死後還能算計到令鞠家被夷三族?他看向霍靈渠,霍靈渠捧着茶杯喝茶沒興趣争論。他略想想,放下此事,捏捏女人的小臉,哄道:“要不要猜猜前世裡莊淑妃是怎麼死的?”
“嗯?”霍靈渠愣下懷疑:“不是病逝?”
“當然不是病逝,前世皇宮中傳出的消息,宮人們整理遺容都阖不上屍體瞪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啊。”晏霁之略顯吊兒郎當地說風涼話,霍靈渠莫名瘆得慌,都有點起雞皮疙瘩:“誰做的呀,後宮中還有誰能害死她,若不是後宮,難道是魏王嗎?”
“我相信,前世和今生,莊太妃都深信是魏王做的,前世她沒有防住被魏王得手了。”晏霁之捏捏美人的俏臉,唇畔笑意洋溢:“可惜是嬴忱璧做的,她找錯仇家了。”
霍靈渠詫異:“啊?怎麼會,前世,越王和莊淑妃有仇嗎?”
晏霁之哼笑:“沒有啊,可皇宮中對付誰是講仇怨嗎,首要講對自己有利吧。”
霍靈渠沉默幾息,沒再刨根隻覺疲憊:“你說,嬴忱璧會變得像他父皇那般冷血嗎?做皇帝就必須殘忍無情嗎?”她也沒要回複,随即就道:“我累了,我們歇息吧。”
晏霁之應好,抱她回床鋪就寝,待她睡熟,再悄悄離開,去洗涼水澡;沖過涼水澡舒坦些再回床裡;真不知是否該慶幸他們隻相處三四日,否則他真得忍不住了。
燭火熄盡,黑暗在輕微的呼吸中遊走向夜的深邃,以至柔靜谧呵護夜間的奇妙夢境。
當夢消黑夜退,在黑暗中孕育出的曙光猶如破繭重生般在天際點燃魚肚白,枕戈以待的朝陽沖破重重疊嶂登頂雲巅,新日的朝氣蓬勃照耀世間千千萬生命。
庭前暖洋洋,倆人用過早膳後便搬躺椅備酒水,在庭前曬太陽。
他倆還時不時親熱,雖然都想克制,可男女膩歪着哪有那麼容易壓抑。
晏霁之哀怨:“你若還是我的流光該多好啊。”
霍靈渠不搭話,隻慵懶的窩在他懷裡曬太陽,晏霁之再抱她親熱會兒後想起來:“再過半月就到你二十五歲的生辰了吧,我送兩本畫冊給你?”
很好,被他成功的毀掉慵懶散漫,晏霁之可能會送什麼圖冊,彼此間這點默契絕對準,霍靈渠再三深呼吸都不想忍:“你的春宮圖還有完沒完了?”
“你若是不喜?”晏霁之好脾性地商量:“我親自畫,把畫中的男女換作你我?”
霍靈渠被僵住會兒後抓狂地跟他打架,晏霁之輕松制住給他撓癢的女人,欠打地退讓:“好好好,我再考慮,反正随時都可以給你送,不一定非得做生辰賀禮。”
“天爺啊,好端端的,你又想怎樣嘛?”悲催的是霍靈渠不敢燒畫,她若燒畫,這男人若是做出更瘋的舉動來不得折磨得她崩潰掉,否則送多少燒多少,她早随意了。
“呃,本來我沒有想法,隻是單純想給你送兩本畫冊,但你突然這般問?”晏霁之壞笑着湊近她耳畔挑逗:“要麼咱們熬避子湯喝,有備無患;要麼你幫幫我,如何?”
霍靈渠真想拍掉他的臉,但她還真拿不準他的态度,畢竟比起前兩日的堅守,他們今日更像在放縱自己,她甚至說不準自己是否排斥:“你逗我還是說真的?”
晏霁之模棱兩可:“誰知道呢。”他隻知他忍得很難受,他懷疑他忍不到明日就得破功,語畢他再抱懷裡的女人親熱,心癢難當,哪怕這是飲鸩止渴也比沒有好啊。
霍靈渠想還是和他談事散散他的心思,否則放任着,他今夜恐怕真克制不住了。
“嗳,對了,查四姐姐的死因,你可莫要帶着先入為主的偏見,否則隻怕有偏頗,反而不利于追查真相。”吻畢,霍靈渠柔婉勸誡,絲毫不顯刻意。
“當然,哪怕我對莊太妃母女有再多懷疑,沒有證實前,我也絕不會就武斷認定他們;我是要報仇又不是想針對誰,任何可疑者我都會一視同仁的徹查,放心吧。”
晏霁之按按女人嬌媚的紅唇,又想吻時被霍靈渠的憂思擋住:“事情已經隔十四五年,真的還能查到真相嗎?即使能找到證據、查出真兇又當真能釘死真兇嗎?
像授康十六年對霍家大火的陰謀,我大姐說假冒貨在我們手中就沒法當做證據用;再譬如八公主的死,知道主謀又如何,聖人維護,我姑母隻能硬吞下喪女之痛。四姐姐若當真被害而亡,你查明真相找到兇手之後若太上皇又要維護,怎麼辦呀?”
“車到山前必有路,放心吧。”晏霁之哪有詳談的心思,又想親熱時又被霍靈渠的好奇阻擋:“我都忘了,你們把兩個假冒貨抓到哪裡了呀,她們招認了嗎?”
“明日你回皇宮後問嬴忱璧吧。”話落,晏霁之再想親熱再被攔,他不想猜都猜出來了,瞪她,霍靈渠脈脈柔情,端的是派為你着想的貼心蜜意:“我想聊些正事給你敗敗火,不然你會傷身的,霁之,我們就說說話吧。”
晏霁之沒好氣地再瞪瞪她,執酒壺給自己倒葡萄酒喝。霍靈渠甜甜示好:“廚房有紅豆,等會兒我舀碗紅豆浸泡着,晚膳後,我給你做荷花酥當膳後甜點好不好?”
“再備份小馄饨做宵夜吧。”晏霁之挑刺,霍靈渠愉快同意:“好呀,說來,你該好好調養補補,要不然你再向衙門告些假,若是沒有調理好落下病根就糟了。”
“沒事,我的病情見到你就好得差不多了。”晏霁之真拿她沒脾氣:“但我若是再告假,嬴忱璧就該有意見了。還有件事,四月選秀,你把佟妙兮留到最後讓皇帝自己篩。”
“讓皇帝自己挑?”霍靈渠訝異:“可皇帝不是說讓我和郭皇後操持選秀嗎?”
晏霁之倒兩杯葡萄酒,遞杯果酒給她,自己飲杯果酒,淡淡道:“兩百名秀女,留到殿選時最多剩半數,你再删掉半數後請皇帝來做最後的擇選又何妨?”
霍靈渠喝杯葡萄酒慢慢點頭:“對哦,皇帝選嫔妃嘛就該讓他自己挑。”
“你說談正事,我還真想起件能要命的大事,我居然差點忘了。”晏霁之神情略凝重:“貴妃冊封典禮的宮宴上,國師給你驗過身份,太上皇那股興奮勁,還記得嗎?他當場未說出的話應該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隻怕他想拿你來煉藥。”
霍靈渠倏然愣住,心頭重重咯噔聲仿佛整顆心突然被系上巨石般不斷往下沉,她呆呆看向男人似乎是緊張到忘記害怕:“我、我記得,我想起來了,你提起這事,我就想起來了。我記得當時我隻感覺毛骨悚然的,好像被毒蛇纏住了,打心底裡冒寒氣。”
“對,他那股興奮勁兒也讓我瘆得慌。”晏霁之心也沉,剛想商量,霍靈渠爆發了:“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她像是才受到刺激反應過來她有可能将命在旦夕:“如果太上皇想拿我來煉藥,我還能逃脫得了嗎?”
“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我、我……”她當然害怕,誰肯遭這種無妄之災被白白害死,霍靈渠一時六神無主,急急揪着男人的衣襟想擺脫困局:“我能不能假死,對、假死!假死保管有用,我明天就不回皇宮了,讓我爹和祖父安排霍貴妃死掉吧。”
“靈渠、靈渠你莫慌呀,越是這種時候越忌自亂陣腳,莫慌。”晏霁之抓住她的手腕,控住她讓她鎮定:“按前世的壽數,聖人今生還有六年的命;我敢賭,他對你動手之前定然會先對嬴忱璧下殺手,再以讓霍貴妃殉葬或者其他名義讓霍貴妃消失在人前。”
嘎?霍靈渠戛然一愣:“你是說老皇帝會先對皇帝動殺手,皇帝比我更危險?”
最後幾字怎麼像有股幸災樂禍的味道,晏霁之抛掉遐思應對:“禅位本就是權宜之計,他怎麼可能放任嬴忱璧久坐龍椅;禅位這幾年,他把同道中人找得差不多也把局勢看得差不多了,有沒有能長生的法寶,他都會想準備重登大寶了。”
霍靈渠自然聯想:“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找皇帝結盟?”
晏霁之糾正:“是霍家和皇帝協作,你不拖後腿就很好了。”
“我幾時給你拖過後退?”霍靈渠不服地争辯,晏霁之輕易妥協:“好好好,我說錯話,我就是打比方說明你在此事中的作用。你就和皇帝談,霍家從國師那兒得到的消息,太上皇想拿你來煉長生藥,嬴忱璧自然聽得明白。”
“可我還是想假死,假死遠遁多好,我作甚要去摻和這些破事?”霍靈渠煩悶得飚高音:“我就不懂,為何你們在授康二十八年就能醒,我為何竟比你們晚醒四年多?”
“呃…你比我們晚四年的因由應該是?”晏霁之瞟瞟她,覺得答案應該會令她更抓狂:“前世,我們都在授康三十六年往寶物裡滴血,你在正徽元年以命相搏,相距四年。故而,今生仍得相距四年,我推測應該是如此;你若不信,找到你表哥後問他吧。”
她真的沒聽錯嗎?霍靈渠神情呆滞美眸發直險些自閉,隻覺得血液裡有股能排山倒海的激流在翻滾撞擊鬧得她直想暴走,憑什麼,難怪表哥不情願,太狠了!!
晏霁之倒杯葡萄酒給她讓她壓壓驚,隻當做不用寬慰,她就能消化掉這憋屈地略過吧:“我預估是兩年内,太上皇會動手,而我猜最有可能會是在明年的秋冬,你最好一年内把你表哥找來幫忙,雖然沒打過交道,但我覺得有他在也許會多點勝算。”
霍靈渠飲盡果酒,看向男人的眼神中有股說不出的冷靜,似轉眼間就把憋屈抓狂抛了,隻因她想到個更危險的情況:“你覺得,嬴忱璧有沒有可能也會想拿我來煉藥?”
晏霁之愣了愣,他還真沒想過,下意識就略掉了,思來也仍直覺不信:“聖人是想長生想得瘋魔了腦子不正常,嬴忱璧還能沒有這點理智嗎?你多慮了。”
“古往今來妄想圖謀長生的皇帝還嫌少嗎?聖人年輕時也很正常吧,也是皇帝做久以後才慢慢喪心病狂的吧,你能保證嬴忱璧将來到死都不會有圖謀長生的想法嗎?”
面對哪怕隻是預測的橫禍,人的自我警惕也往往是本能,霍靈渠冷峻問:“可霁之,你憑什麼保證,我如何把自己和霍家寄望在你的猜測上,我怎麼賭得起?”
“你顧慮得是合理,嬴忱璧真能年老時還有這份理智嗎?”晏霁之眉頭擰成川,沉吟道:“可嬴忱璧應該真沒有對他父皇起過殺心,他應該隻想握到大權後奉養父皇安穩終老。若是太上皇想拿你煉藥,輸則大家死;赢,此事絕對瞞不住嬴忱璧。”
“我不能賭,嬴忱璧若是想拿我來煉藥,我在他眼皮底下還能有生機嗎?我不能這樣耗着等被挨宰,我不能再留在皇宮裡,我必須立即離開。”
霍靈渠急速決定:“我要假死遠遁,這是最穩妥的辦法。我就不回皇宮了,你派晏諾去霍家解釋或者讓我爹爹他們來燕山,我親自跟他們說盡快安排霍貴妃死掉吧。”
晏霁之無奈安撫:“你别說風就是雨啊,若是下月就傳出霍貴妃的死訊,嬴忱璧絕對不會信,真要給你安排假死也隻能從長計議。而且我看你現在慌得真有些像自己在吓自己,你先把心态放穩再說,不然過段時間你是不是都想懷疑我了?”
說者無心,聞者有意,霍靈渠僵住幾息後慢慢戒備地打量他,晏霁之被氣笑了:“你這什麼眼神,你什麼意思,你不覺得你現在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嗎?按你這份疑心,你若告訴霍家是因為太上皇想拿你來煉藥才想假死,你還能相信你的家裡人嗎?”
霍靈渠抿抿唇,隻淡淡陳述:“你我都是有前世今生的人。”
“所以你就懷疑我,我們居然連這點信任都沒有?!”晏霁之被她氣得夠嗆:“你不覺得這是對我的侮辱和亵渎嗎?對我人格的侮辱,對我對你這份喜歡的亵渎。”
霍靈渠掙紮下還是遵從自我保護:“你不怕老不怕死嗎?拿我試試,對你又沒損失。”
倘若嬴忱璧在場,被她這樣質疑着該有多憋屈,晏霁之算是能感同身受了:“我想我們還是熬避子湯,我忍得這麼辛苦,你非但不褒獎我還反而來侮辱我的人格、亵渎我的愛戀,我何苦來哉啊?你盡管放心,今夜,不,午後,我就不會對你客氣了。”
霍靈渠看向他,說不清什麼滋味,躊躇會兒還是沒回應,留句我去準備午膳就離開。
巳時中的陽光甚燦爛,映在春晖裡的花草都像散發着光芒,晏霁之目送她的倩影消失,視線落向怒放的花瓣,忍不住歎氣,但願她不會因此留有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