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皇帝,我找貴妃,煩請有緣無分的大舅哥你幫我多多拖住嬴忱璧。”
霍海嘯直接踹他,可嫌歸嫌、踹歸踹,該攔不住的,他也隻能捎帶上這糟心的混球。
午間的日晖拍打着散漫的調兒撩撥過皇城的紫殿朱門,悄然間給嚴肅皇城添份慵懶。
長春宮偏殿裡蘭草熏香,晏霁之進殿時,貴妃娘娘剛把宣紙熏好,還招呼男人:“我要抄些佛經送去皇陵燒,原該在今早去皇陵前就準備好的,怨我,你要不要也來抄兩份?”
宮婢奉上熱茶,晏霁之使個眼神,霍靈渠擱下筆,把在殿閣内的宮人都遣退,猜道:“是要四姐姐生前照顧她的所有宮人的名單嗎?我放在寝殿裡了,我現在就給你去拿?”
“此事我禀告過皇帝,陛下令我暫做不知,是他和貴妃聊起時察覺異常,他知會太上皇後會傳晏家相告讓晏家光明正大查。”晏霁之走到殿前,往四周查看遍,他關閉殿門,走到書桌前把這女人拉起來擠開,搶她的太師椅坐。
霍靈渠很自覺坐他懷裡還叮囑他:“一會兒你就規矩坐着吧,不然真有危險的。”
我隻是搶你的座椅,是你主動撲我懷裡吧,你沒看見我都沒拉你入懷麼,你看不出來我是在生氣嗎?晏霁之很善良地沒怼她,斜睨她算賬:“你認識行知吧?”
霍靈渠微怔:“行知?我是有故友叫行知,你也有朋友叫做行知嗎?”
“我認識的行知與你認識的行知應該是同個人,就是護國公的外甥行知,他今早在霍家和霍桑柔碰面了。”晏霁之恭維:“真沒想到啊,你在北境的憨憨少年郎就是原牧熾。”
“他在霍家和桑柔碰面?”霍靈渠愣住了:“行知怎會來京畿還去霍家找桑柔?”
“護國公把他派進京做暗樁,他把京畿的消息傳回北境,護國公回信叫他見霍桑柔。”晏霁之擡手捏捏女人的臉蛋,擺出副惡狠狠樣兇她:“前天你假冒舒窈出皇宮是去看護國公府的女眷,對吧?在魏王背後逼着魏王硬保護國公府的人也是你,對吧?
你瞞得可真好啊,上月末我還拿這事問你,結果你就給我來個裝傻充愣。你知道魏王毀掉既定謀劃改成硬保護國公府要害他損失多少嗎?這都能被你逼出來,魏王對你可真是好,我真是太小瞧你在魏王心中的份量了,沒準兒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嫡長子都重要。”
霍靈渠被他牽回思緒,橫他眼,也沒甚可再瞞:“我看你和我爹差不多德行,猜不出來怨提示不夠,你自己不猜我能怨得了誰呀?不就怨你自己嘛,誰叫你看不起我呢。”
晏霁之差點被噎住,冷哼着強詞對嗆:“前世授康三十六年老皇帝大壽期間,記得吧,他還來過我們的竹屋喝茶,你當時可真不該躲着,要不然,你們未婚夫妻就能相認了。”
“你夠了!”霍靈渠難得不想慣着,晏霁之頓時被她把醋意拔高檔:“我夠了?你和他得是什麼天賜良緣啊,青梅竹馬各自遭逢大難後再相遇做未婚夫妻,你可真了不得。”
“你知道他是六哥哥?”霍靈渠驚訝,晏霁之醋意大發強烈譴責:“我知道很正常吧,你覺得我不該知道嗎,你跟我說什麼來着,我喜歡六哥哥,呵,你還真是喜歡呢。
原來是你童年的青梅竹馬,你童年的未婚夫都沒他跟你玩得多;難怪,生母大仇未報,你還在人家家裡做細作,你都能接受人家的喜歡還做未婚夫妻,你可真是好樣的!”
霍靈渠抿抿唇不想搭理他,晏霁之冷笑着得寸進尺:“說吧,怎麼補償我?”
“我想起件事來,皇帝今年要廢後。”霍靈渠俏臉純真褒獎:“霁之,你猜的真準。”
“你臉皮真厚,既然你跟我轉移話題,我就再跟你算筆賬:前天你對皇帝撒嬌了吧,你有本事啊當衆對皇帝說你耳聾了。”晏霁之笑得邪性:“你和嬴忱璧進展到哪步了?”
霍靈渠奇怪:“我對皇帝說耳聾沒聽見怎麼了,你不是說我多多違拗皇帝總沒錯嗎?”
呃?是他太敏感嗎?晏霁之歎息聲,改問皇帝欲廢後的事,霍靈渠好脾性,沒多計較就把當夜的情況告訴他,晏霁之聽得無語凝噎,懶得評置。
晏霁之端起茶盞飲半杯茶水,正經道:“記得你曾經說過‘我一身罪孽早已死不足惜’,當時我以為我聽懂了,其實我沒聽懂,你說的一身罪孽是指定襄的戰事,對嗎?”
霍靈渠黯然低眸眼酸,沒說話。晏霁之肯定道:“初一那天魏王告訴你了吧,太上皇想把害霍家的陰謀栽贓給護國公,很快就會頒旨調護國公回京,你要阻攔的吧。
可好幾天了你還沒向我或者霍家提過隻言片語,你是不是想拿自己來阻攔?我跟你說過,太上皇會比你更珍惜你的命,你想拿自己的命去要挾他放過護國公府,是嗎?”
霍靈渠睫毛微顫仍然不語,晏霁之輕喚:“靈渠,你我之間,都不能給這答案嗎?”
“是!”沉默會兒,霍靈渠堅定應,晏霁之壓着醋意問:“你想過後果嗎,你若拿你自己來救原家其後果會多慘烈,難道救原家重要得能讓你拿霍家去填嗎?”
“這叫什麼話呀?”霍靈渠反對:“太上皇想害我,霍家與他已然勢同水火,我救不救護國公府都不會改變。反之,若能保住護國公府,霍家多個盟友反而多份勝算呢。”
“敵明我暗與敵我雙方撕破臉豈能等同視之?這場博弈,我們知道聖人的意圖而他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勝算會偏向我們;倘若跟他挑明,霍家還能有多少勝算,你拿自己的命逼他就是把霍家直曝在他眼皮底下,你還怕太上皇不能把霍家拔起嗎?”
霍靈渠無言以對,紅唇微抿,右手緊緊捏自己的左手。晏霁之把女人抱抱好,拉過她的纖手裹住,溫柔道:“好了,這件事不是你能摻和,你莫再費心,我們會想辦法解決。”
“可聖人心意已定,除了長生不老的誘惑還有什麼能逼他改主意?”
“還有皇權。”晏霁之簡要點明,寬慰道:“聖人想定護國公府的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原家更不會坐以待斃,待護國公回京來,我們會商量出對策,放心吧。”
“商量?”霍靈渠仿佛被商量二字驚吓到般:“魏王告訴我,這是他第三回欲除之,目前朝堂多數人都已悉知,四月下,朝廷就會頒旨召護國公回京改派蜀王和郢國公鎮守北境,太上皇還能容許自己再再被打臉讓自己變成個笑話嗎,還能怎麼商量?”
“事在人為,既有能逼得他不得不退讓的事,護國公府自然能躲過這回殺機。”
霍靈渠自然問:“是什麼事?”
晏霁之答:“朝堂的事你不懂,這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跟你講明白,總之你放心。”
霍靈渠再問:“你能攔住他的聖旨不讓他召護國公回京嗎?”
晏霁之歎口氣規勸:“這道聖旨是攔不住的,但護國公回京與被定罪還言之尚早。”
“魏王很肯定說,此事,聖人心意已定,不容更改;連你都告訴我,這道聖旨攔不住。一個對親兒都能毫不猶豫舉屠刀的至尊,他決意除掉的武将還能有什麼人什麼事擋得住?”霍靈渠視線落向擺在桌案的佛經,絕美的容顔泛起悲涼。
“太上皇對廢楚王兄妹和莊太妃也不過爾爾吧,11年前,是他容不下儲君、是他安排令廢楚王調遣軍隊護衛京師裡應外合,悼太子拿命相求以及河間軍要交代,他就那麼輕易地把他疼愛的廢楚王兄妹舍掉了,輕易得好像他這份疼愛是個錯覺。”
霍靈渠冷嗤:“他疼愛廢楚王,不能宣告是他令楚王調兵譴将嗎,河間軍逼宮又如何,他想撲滅這場叛亂難道很難嗎?他本就想廢儲,不是正中下懷該把東宮的勢力撲滅嗎?他會在河間軍的兵鋒前保住莊氏,多半也是出于轄制魏王的考量吧?”
“畢竟隻留晉王對魏王不足為懼,那麼魏王将會給他多增許多麻煩。”霍靈渠牽牽唇,似滿含薄涼又像深邃難測:“霁之,你能告訴我,他因何不保廢楚王兄妹嗎?”
“不值得,比起他強保廢楚王兄妹将會付出的代價,廢楚王兄妹根本不值得他去保。”晏霁之擡手撫撫美人的娥眉,叮囑道:“我和你大哥一起進宮來的,海嘯在向陛下禀告,嬴忱璧很快就會過來,你面對皇帝時謹記克制住自己,否則對護國公府沒好處。”
“我會在聖人頒旨後在護國公回京前去跟太上皇同歸于盡。”霍靈渠握拳,眼神決然:“倘若拿我的命逼他會将霍家置于險境,我就跟他同歸于盡,我看他還能害誰?!”
晏霁之真真被懵住幾息時間,然後被氣笑了:“你說什麼,你再說遍,你要做什麼?”
霍靈渠毫不畏懼注視他豪橫放言:“我要去跟太上皇同歸于盡,我看他還能害誰?!”
這女人瘋了!晏霁之醋意灌頂:“原家能讓你為他們去死?”
“當然能!”霍靈渠掃盡悲怆凄苦,霎時間鬥志激昂:“五年前我在北疆犯下的罪孽,一死都不足贖矣,用我的命若能保住護國公府無恙,都是我賺了,我豈能再退縮?”
“是原牧熾吧!”晏霁之諷刺:“說得那麼冠冕堂皇,根本隻是因為原牧熾吧?”
“啊?”霍靈渠沒懂:“什麼隻因原牧熾,你扯六哥哥做什麼,你在說什麼呀?”
“哼!”晏霁之冷笑她的裝傻充愣,兇她:“我說你肯這樣為原家犧牲,什麼贖罪,不過是你在扯幌而已,是你喜歡原牧熾,你要為心愛的男人付出才是吧。”
霍靈渠奇怪:“這跟我喜歡六哥哥有什麼關系,當然是我要贖罪,我騙你做什麼?”
晏霁之按捺着翻滾的醋意做奚落不屑狀:“難道你喜歡原牧熾是什麼難堪的事嗎,還要你這樣遮遮掩掩?你不覺得假嗎,有種你敢發誓這不是因為你喜歡那位?”
霍靈渠坦率:“行啊,你想讓我發什麼誓還有拿誰來發誓?”
晏霁之打量她,遲疑道:“拿你爹和妹妹來發誓,你敢嗎?”
“可以啊。”霍靈渠捧過瓷盅喝燕窩湯,态度随意極了。晏霁之再愣下,端起茶盞邊喝茶水邊猜測她的可信度順便懷疑是他太敏感嗎?他放下茶盞,他拷問:“假若,假若你在北境時沒有做魏王的細作,今朝你還會為救原家而犧牲自己嗎?”
“當然不能呀。”霍靈渠奇怪:“好端端的,我作甚想死,你在想什麼呢?”
呃?晏霁之真有點不敢相信:“可你心愛的六哥哥會死,如果你不犧牲自己的命搭救,你的六哥哥就會死,在你無需贖罪的前提下,你能眼睜睜看他死嗎?”
霍靈渠實在道:“假若隻能用我的命來搭救,那肯定沒法救了,隻能讓他死。”
“你不是喜歡他嗎?”晏霁之覺得忒假,霍靈渠反問:“你能為喜歡的人去死啊?”
“呃……”晏霁之被噎得真得懷疑:“你真的隻是因為想贖罪?”
“當然啦!”霍靈渠真搞不懂他有什麼不能理解的:“不是贖罪,我做什麼想死呀?”
“難道你贖罪比你的六哥哥還重要?”晏霁之莫名忐忑,霍靈渠理所當然:“當然呀,因我而害那麼多将士慘死,我一死都難贖,若能贖罪,我豈能再貪生;而六哥哥,我再喜歡他都不能把他看得比我自己還重要吧,生命那麼寶貴的,你到底在想什麼?
晏霁之擡手拍額頭,真不知高興多還是心塞多,是他的錯,他不該在明知這女人還處在五六歲孩童的喜歡時還居然會覺得這女人能因為情愛要死要活。
霍靈渠蹙蹙眉,想拿掉他的手臂時晏霁之主動放下了,反瞪瞪她鄙視:“你知道太上皇有多少人保護嗎?你能有本事跟聖人同歸于盡?”
“能的!”霍靈渠辯解道:“我就帶着火藥去太微宮,聖人他絕對想不到我會帶着火藥,我再要求跟他單獨談話,我一定能跟他同歸于盡。”
晏霁之愣是被她活活憋住:“你厲害了,請問這麼厲害的主意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霍靈渠喜上眉梢,小表情可得意:“就是我想該怎麼對付你時想到的,若是将來你敢害我,你就用火藥跟你同歸于盡,我看你還能怎麼害我?”
“我謝謝你啊!”晏霁之被氣得飙高音:“可你知道你拿火藥炸死太上皇的後果嗎?你問問皇帝,他是不是隻想把大權拿過來後奉養老爹頤養天年,嬴忱璧還是很孝順的,你要是和太上皇同歸于盡了,你可就是皇帝的殺父仇人,你還想指望皇帝能放過霍家?”
站在殿外的兩位詭異對視眼,霍海嘯都想捂臉,這倆人都在天方夜譚些什麼,居然能飚出拿火藥炸死太上皇?!他們剛到,剛走到庭前就聽到晏霁之沒好氣高吼‘我謝謝你啊’,還未多想又傳出驚人的話來直接令皇帝刹住腳步選擇在殿外聽會兒。
殿内,霍靈渠完全沒覺妨礙:“那我就把皇帝捎帶上,我跟他們父子同歸于盡。”
她話落,站在殿外的皇帝腦仁突突突跳,霍海嘯硬是哭笑不得地扶額。殿内,晏霁之狠狠恭維:“你還是去把皇帝氣死吧,我不是嬴忱璧本人我都能被你氣得半死,你一定有本事能把嬴忱璧氣死的。”
霍靈渠配合幽默:“可是還有太上皇壓着呀,我又沒本事能把太上皇氣死,要是能的話,我還用得着拿我自己的命來填嗎?所以最後肯定還是隻能同歸于盡。”
“你給我消失!”晏霁之忍無可忍了:“滾出我的視野,十息時間内我不想看見你。”
“哼!!”
霍靈渠沖他重重哼聲,跳出男人的懷抱,繞到桌旁拎起茶壺倒茶喝,她剛喝下杯茶水,大殿門被轟然踹開,她愣下慢慢轉頭,果然看見皇帝走進來,皇帝身後跟着她大哥。
她又愣下才驚覺是皇帝在殿外偷聽,心漏掉拍,忽然臉唰白而耳朵熱起來,下意識僵住忘掉施禮隻轉向晏霁之。晏霁之沒好氣瞪瞪她,繞到桌前作揖行禮問安。
正徽帝嬴忱璧沉默甚至陰沉得吓人,鷹隼般的視線緊盯貴妃,霍靈渠頂着皇帝的高壓挪到晏霁之身邊,想斂衽施禮請安還是沒繃住,小碎步挪到晏霁之背後藏起來。
霍海嘯差點不忍直視,晏霁之瞟着她的行為也差點傻眼,這女人可真是絕了,緩和道:“陛下、海嘯看,靈渠還是很有本事的,想做壞事被捉住了還知道要躲起來。”
正徽帝嬴忱璧深呼吸,撥高音沉沉喝道:“貴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