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海嘯應是,晏霁之距離他更近,比皇帝搶前步揪住霍海嘯的衣袖怒喝:“你瘋了,你想蠱惑陛下幫貴妃保住護國公府也犯不着這麼扯謊來危言聳聽吧?”
“我沒有扯謊更犯不着扯謊。”霍海嘯看向皇帝,道:“陛下認為貴妃在胡鬧,是因為想拿火藥把人炸死總得先把人控制住,貴妃總不該不明白這樣淺的常識。故,貴妃的折騰就像在向您撒嬌想脅迫您,但臣想說,貴妃沒有在鬧。
她隻是想到用火藥但沒顧慮周全,興獻侯定會告訴貴妃她這謀劃的破綻,那麼,貴妃或思慮周祥或想其他辦法,總歸她心意已定就絕不會放棄。陛下倘若不信盡可旁觀,但您若非得認定貴妃在假裝想脅迫您才是真,臣亦無話可說,全憑您乾綱獨斷。”
晏霁之沉默會兒後松開他,正徽帝嬴忱璧審視霍海嘯許久後,給出在此假設上的考量:“可貴妃都不曾向朕和霍家提過要救護國公府,她就能鬧着想同歸于盡嗎?”
“陛下的問題,貴妃給過答案了。”
霍海嘯提醒:“貴妃明言,她向魏王和晏霁之都求證過可否能攔住聖人的旨意?貴妃得到的結果是,聖人心意已定不容更改,剛在偏殿時貴妃還又向您求證過。
陛下已再再掐斷貴妃的祈盼。在貴妃看來,既然太上皇心意已定不能再更改,她再向您和霍家提還能有用嗎?沒用,既然沒用,自然隻剩同歸于盡。”
霍海嘯補充:“這想法符合貴妃的作風,确是貴妃能想能做的事。”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嬴忱璧怒喝:“同歸于盡也能叫做符合貴妃的作風?”
“陛下,靈渠自幼想要什麼想做什麼就能得到、做到,她不會轉彎,她的想法是直的,她的思維、她的處事态度是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來達成目的。”
霍海嘯歎道:“您得按貴妃的想法來推測,既然太上皇和原家已成你死我活之勢,靈渠想要讓原家活自然得讓太上皇死,她想要同歸于盡的想法自是符合她的作風。”
“霍海嘯?!”嬴忱璧真生氣:“貴妃想的什麼,原家還能值得貴妃為他們去死?”
“陛下,此事不在于原家值不值得而在于貴妃認為她想做的事值不值。”霍海嘯平靜以對:“但凡貴妃覺得她要做的事比她的性命重,她就會不惜命。當前,既然貴妃打定主意要保護國公府無恙,她自然會付出任何她付得起的代價,這代價當然包括她的命。”
皇帝嬴忱璧逼視霍海嘯良久都沒逼出他的心虛,高聲咆哮:“傳穆國公興獻侯進宮!”
穆國公霍秦川來得比預想早許多,他不是接到内侍的傳召才進宮而是來收拾爛攤子來了。造孽啊他都準備聽天由命了,貴妃侄女還非得逼他起來掙紮,他苦啊,比黃連還苦。
來到皇帝煞氣騰騰落座的湖心亭中,霍秦川麻溜跪下:“陛下息怒陛下恕罪,您放心,興獻侯陪着貴妃在刑部周旋,必定會攔着貴妃不會讓貴妃跑去太微宮胡鬧。”
皇帝嬴忱璧的憤怒溢于言表:“國舅以為該如何打消貴妃這胡鬧勁兒?”
“陛下恕罪。”霍秦川悲催:“除非能攔住聖人,否則恐怕貴妃日日都不能消停。”
“穆國公?!”嬴忱璧拍桌,霍秦川把頭再低得低些,原本坐着的倆人站起來跪下,嬴忱璧不得不懷疑:“到底是貴妃在胡鬧還是你們聯合起來唆使貴妃欲脅迫朕?”
三人整齊得異口同音:“陛下明察,臣絕無此心,否則叫臣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嬴忱璧順勢吩咐:“既如此,國舅就勸住貴妃,不得再胡鬧了。”
霍秦川自覺好苦啊:“陛下恕罪,老臣真沒法能勸住貴妃,貴妃決意要救護國公府,除非陛下您将老臣和臣弟都砍了,以此威逼貴妃,否則貴妃決計不可能妥協。”
“穆國公是不知你威脅朕的下場還是想讓朕幫你清醒清醒?”嬴忱璧能信才怪,霍秦川連連磕頭表忠心:“陛下,老臣怎敢妄言蒙騙您,貴妃現就在刑部大牢,您盡管把老臣和臣弟都扔進刑部大獄拿刑部的刑具來用遍,您盡管當着貴妃的面處置。
陛下盡可看着貴妃會否因此妥協?倘若用老臣和臣弟不夠,陛下盡管把霍家人全部扔進刑部大牢,明擺着的事,老臣何至于欺君,霍家若能勸住貴妃又豈會不願?”
嬴忱璧心底有絲絲動搖但面上絕無可能苟同:“貴妃豈會如此冷情冷血?”
“陛下,不是貴妃冷情,是霍家人的秉性、臣父的教育如此。”霍秦川說着瞟瞟霍海嘯,霍海嘯代替老爹具體解釋:“禀陛下,霍家很重骨肉親情,同樣自私冷血徹骨。
您應該還記得,貴妃曾對您言把霍秦川和霍漓江扔進牢裡吧,貴妃是真的不在意。在牢裡受些皮肉苦能算得了什麼,隻要人沒死,我們都能無所謂,老太爺對兒孫的教育即如此,臣叔叔興獻侯和姑母霍太後的冷血自私,陛下應該看在眼中。
假設陛下您相信貴妃想同歸于盡的心是真,陛下見到貴妃時盡可試試,您勸貴妃為霍家疼愛她的至親們想想,若靈渠有不測,親眷們該有多傷心,您看貴妃會否理會?
臣祖父、太後和臣父、臣叔叔興獻侯、臣和貴妃,但凡是我們認定要做的事,親眷們不會被牽連死就不必考慮;陛下若是不信,您見到貴妃時盡管試貴妃。”
晏霁之想老穆國公真是個豪邁粗犷不拘小節的主兒,他覺得他都想替皇帝憋屈。
被替憋屈的皇帝嬴忱璧龍顔陰鸷地盯着霍秦川和霍海嘯,湖心亭中被皇帝的低壓波及,猶似明媚的天頃刻間烏雲密布風雨欲來,一個不慎就會電閃雷鳴迎來君王之怒。
聚在湖岸邊的内侍們遠遠瞧着穆國公在跪地請罪,紛紛打起精神,靜候陛下傳令。
短短數十息時間在衆位各自的聚精會神中過得尤為緩慢,最終,皇帝收起陰冷,站起來帶他們出宮去刑部。而皇帝剛出宮門,貴妃和皇帝前後出宮的消息即在内廷四散。
嫔妃、太妃,誰又在意霍貴妃縱馬出皇城有失體統,不過是或看熱鬧或想找樂子。
“剛傳進宮裡的消息,今早穆國公都讓他的夫人和長媳帶着太醫去接他那位娉姨娘了,這樣的心頭好生的女兒居然還隻是個六品秀儀,太掉價了,怎麼着,霍秀儀都該在選秀前至少升到正四品才能配得上她姨娘的得寵呀,朱姐姐您說是也不是?”
聖人禅位前,莊太妃和鞠太妃位居一品的淑妃位和賢妃位;聖人禅位,她們兩位順理占據兩座太妃宮殿中的主殿。而甯壽宮和慈壽宮殿閣群中處第二好的殿閣則各自由小朱太妃和她堂姐朱太妃占有,小朱太妃在授康二十年進宮,還未滿三十歲。
在聖人禅位時她還隻是正四品婕妤,又如何?以聖人對昌隆侯府的厚待恩澤,霍太後對這樣點小事都沒理會過,同住甯壽宮的太妃們誰敢不長眼地多怨出個字。
幾個依附小朱太妃的太妃們看過皇宮最新的熱鬧後過來說話,小朱太妃對着這提議随意地沖伺候在身側的一宮婢使個眼色,宮女會意屈膝,施禮告退去辦事。
“唉,朱姐姐,咱們被裁剪宮婢都半月了,聖人何時讓太後給咱們把宮婢補上呀?妹妹們現在就六個奴婢連使喚都不夠,才幾天呀您看妹妹的手都粗了一圈了。”
小朱太妃現有十二名宮婢伺候,不是太上皇給她恩典而是她堂姐撥給她用的。她堂姐比她年長九歲,做太妃以來常吃齋念佛過得簡樸;她嫌奴婢少,堂姐就從她自己那裡撥出六個宮婢來派給她用,現如今她堂姐身邊就剩十個使喚的。
“皇帝将聖人勸住了,兩三個月内都不用想了,下半年再說吧。”小朱太妃嫌她矯情:“你都三十歲的老太妃還會有誰來看你的手,有什麼可在意,手粗就粗吧。”
“是,姐姐。”何太妃委委屈屈應,曹太妃忙笑吟吟打圓場:“嗳,朱姐姐,江南的秀女昨日就抵京了吧,四月十六就要秀女大選,各地的秀女在選秀前三日必會抵達京中。這五六日裡秀女們陸陸續續得都要來了,京中可要熱鬧了,貴妃縱馬出宮莫非與此有關?”
“人家到底是姓霍的,中意的是鳳位,能那麼小家子氣地盯着幾個秀女嗎?”
“是,姐姐教得是,但…”曹太妃意有所指:“新進來批嫔禦,到底要有用才好呀。”
小朱太妃聞言對身邊另個婢女吩咐:“去把昨日侯府送進宮的花箋取來。”
宮婢屈膝應是,很快将小朱太妃要的花箋取來呈上,小朱太妃随手将東西扔在石桌上,腔調懶散:“江南秀女的名單全在這兒了,想看就看看吧。”語畢,得一番奉承後,她冷笑:“值當什麼厲害,就江南巡撫識趣,山東、荊湖、巴蜀竟都沒個識擡舉的巡撫。”
依附她的幾位太妃識趣禁言,還是曹太妃再緩和:“我剛還想和姐姐說呢,姐姐這兒的碧螺春真好喝,比起貢品怕是都不差多少了,姐姐能否送我們二兩解解饞?”
其他太妃們紛紛附和,小朱太妃也沒故作鄙夷不過是她對她們的優越感一直很強:“瞧你們這小家子氣,想要就拿一罐走吧,還有,不是比貢品差,這就是貢品碧螺春。”
貢品碧螺春?聽衆們面面相觑,剛建議慫恿霍秀儀鬧穆國公幫她晉位份的孫太妃躊躇:“姐姐,妹妹們沒聽說聖人和陛下給姐姐和侯爺賞賜碧螺春呀,這貢品碧螺春是……”
“是姑蘇府尹孝敬給我父親的。”小朱太妃不屑:“不就幾盒茶葉,瞧你們這膽小樣,皇帝知道又如何?過兩年父親在福建待膩了想重新回京裡來,别說六部尚書了,就算是相位也都隻有任我爹挑的份兒,一點子貢品能值當什麼呀。”
她們在庭院裡品茶閑談,石桌旁的海棠花樹綻放濃烈,花瓣在滿盛偏西的日晖中泛黃。
皇城外,刑部大獄的刑訊室内,正徽帝嬴忱璧率衆抵達時刑部左侍郎霍漓江靠牆站着,他的貴妃閨女正握着柄巨斧揮動着在試手感,他見到皇帝即跪下請罪。
霍靈渠威武得連個眼神都沒給皇帝,自顧自試斧頭的手感。
晏霁之默默别開眼,陪着陛下過來的刑部尚書同請罪,嬴忱璧都沒空搭理,隻喊貴妃:“貴妃在做什麼,這種利器豈是貴妃能碰得的,還不快放下。”
“陛下放心,我練過刀槍,握斧頭的本事還有,不會甩出斧子卡着您皇帝的脖子。”
穆國公霍秦川默默地率衆跪下請罪,嬴忱璧深呼吸又握握拳平複,把多餘人等遣退,隻留晏霁之和霍家三位,再吩咐:“貴妃把斧頭放下,跟朕回宮。”
霍靈渠轉過身把巨斧放回刑具架上,仍然隻顧挑兵刃,對皇帝的命令當耳旁風。
嬴忱璧往前邁出步,威逼道:“貴妃若再胡鬧,朕可真要處置霍家了。”
“你想處置就處置啊,有誰攔着你嗎?”霍靈渠又選中柄長刀,沒轉身,退後幾步,面朝刑具架背對着皇帝耍長刀,晏霁之真想同情皇帝,嬴忱璧不再退讓:“霍海嘯拿長鞭來,貴妃若不肯認錯,你就鞭打興獻侯直到貴妃認錯。”
霍秦川總覺得他也逃不掉要被鞭打的命運,在心裡罵霍海嘯個混賬竟敢鞭打親爹。
霍海嘯鎮定站起來,剛領旨意,還沒走到刑具架前拿長鞭,背對着他們的貴妃就将一條長鞭往後扔過來,皇帝嬴忱璧猛地眼皮跳下。
霍海嘯平靜彎腰拾起長鞭,一紙球滾進眼底,他把紙球連同長鞭一起撿起來,瞟眼向他扔紙球的叔叔,當着皇帝的面展開紙條。
按貴妃的要求,刑訊室牆角放着兩桶火藥,貴妃在不久前又昧下了刑部的醉骨香,臣悄悄把醉骨香換成了安神香,貴妃應該已經把她以為是醉骨香的安神香點上了。臣告訴貴妃,一百個數内,吸入醉骨香的人就會癱軟倒地隻能任人宰割,時間差不多了。
霍海嘯勉強繃住把紙條給皇帝看,嬴忱璧被憋得不行,狠狠瞪向興獻侯,霍漓江很無辜地指指霍貴妃,然後裝作癱軟倒地。霍秦川蹿過去瞟眼,利索地跟着假裝。
晏霁之湊過去看紙條,然後真郁悶:“貴妃,你做了什麼?”
嬴忱璧狠狠握拳,憋屈地坐下來裝癱軟。霍海嘯和晏霁之自然許多,霍靈渠捧着香轉向他們時面對的就是五個癱倒在地能任由她掌控的男人,她把香按在石闆地上掐滅,冷笑道:“這個叫醉骨香,你們來之前我找到的,皇帝過來後我就點上了。”
霍靈渠指向放在牆角落的木桶,對着皇帝簡直有種翻身做主的酣暢痛快:“看清楚,我兩桶火藥都備好了,我看你變成軟骨頭還怎麼跑?待我把你爹叫來,看我不炸死你們。”
嬴忱璧甩過頭甯願面壁,第一回不想看見霍貴妃。晏霁之擡手捂臉,他都不想看見她。霍漓江和霍海嘯雙雙裝木樁不湊這熱鬧,霍秦川裝裝苦口婆心陪貴妃玩玩:“娘娘,您就不要再胡鬧了,有老臣在,老臣必定拼死保護陛下,您想炸就炸死老臣吧。”
霍靈渠被牽引着看向她大伯,琢磨下,從刑具架上重新取出長刀來,拖着長刀走到伯父面前,她握着刀柄,對着霍秦川比劃比劃:“這樣吧,你們就裝有刺客來将你們重傷,我給你們劃破衣裳塗點血,再讓人把你們擡去外面,你們就裝重傷昏迷吧。”
“娘娘啊——”霍秦川還想再演時魏王來了,他連忙把事情告訴魏王再要求魏王護駕,把貴妃控制住救陛下于危難之中,貴妃幽幽看向這不速之客,魏王:“……”
魏王果斷裝癱軟倒地,晏霁之表态:“貴妃,您撤離會兒,我們商量個兩全之策。”
“哼!!”霍靈渠擱下長刀,取來鐵鍊把皇帝綁住,帶魏王走掉。
真不知道她又綁個鐵鍊是什麼意思,晏霁之扶額。正徽帝嬴忱璧手背青筋暴起,穆國公霍秦川正想表表衷心,皇帝自己就把鐵鍊甩掉了,他隻好略過,琢磨咋樣請罪。
嬴忱璧走到牆角落打開兩隻木桶蓋,發現居然真是火藥,惱怒得擡腳就把木桶踹翻。
剛站起來的四人即做跪地狀,正徽帝嬴忱璧火大得在刑訊室内來回走幾圈,下令道:“朕給你們三天,不,五天,五天内你們把貴妃勸好,否則朕唯你們是問。”
“陛下您将老臣和臣弟都賜死吧。”霍秦川道:“這是唯一能擋住貴妃的法子了。”
“穆國公?!”嬴忱璧咆哮警告:“不必再考驗朕的耐心,朕的耐心磨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