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碧瓦反射着粼粼光彩,皇宮的金碧輝煌似比陽光耀眼,又是個豔陽天。
禦前總管蔣厚運和長春宮的陶姑姑各帶着六名宮人已在拾翠閣,得到貴妃将至的禀告,他們帶着宮人到拾翠閣前的宮道上迎候,霍貴妃的轎辇落地,衆人行禮請安。
霍靈渠走出轎辇示意免禮,率衆往拾翠閣裡走。拾翠閣自有二十名宮人,霍貴妃又帶來十八名宮人,眼下整座殿閣内就有五十多人。
霍靈渠剛走幾步就敏感覺得拾翠閣人多了些,怕人多容易被渾水摸魚,暫且按下,來到正殿稍坐坐,問翁美人的情況。
“禀貴妃,翁美人發動有半個多時辰了,喻秀儀和倪芳華親自來探望過,令愔夫人和杭婕妤派宮人來慰問過;翁美人想向太後求個恩典,允許她母親進宮來陪着她。”
“沒有請位太醫來候着?”霍靈渠問,禦前總管蔣厚運答:“是,娘娘,四品及以上的嫔妃臨盆時方能傳召太醫,四品以下,太醫署會酌情派醫女過來陪護。”
“椒房殿沒派宮人來過?”霍靈渠再确認,陶姑姑颔首應是,霍靈渠沉吟下,端起剛奉上來的熱茶抿兩口,吩咐道:“派宮人去請翊善伯夫人帶家中女眷進宮來,再去太醫署請位太醫過來候着,長春宮剛抓出名賊人,這皇宮近來委實有點不安生。”
禦前總管蔣厚運神情微變,與陶姑姑同應下,又聞霍貴妃問:“穩婆可靠嗎?”
“貴妃放心,二公主、三皇子和早夭的三公主都是曹婆接生的,曹婆的本事是頂好的,陛下和娘娘們都信得過。”蔣厚運倒不疑霍貴妃會想去母留子,霍家不屑。
“往年,我霍靈渠沒有進宮,太妃們也沒被迫出過十萬兩銀票吧?”霍靈渠不想放心,蔣厚運不禁心裡咯噔,和陶姑姑眼神交流過,霍貴妃的新命令就下來了:“盯仔細了,拾翠閣絕不能出纰漏,送進産房的任何物件哪怕是一盆水都要拿銀針驗過。”
“請太後派兩名她身邊的醫女過來,讓翊善伯夫人帶兩名穩婆進宮來幫襯,這可是我的皇兒,就一個穩婆看顧,不是委屈我的皇兒麼。”傲慢中若有薄怒地下過令,霍靈渠站起來往産房方向走去,陶姑姑陪着再走趟産房,蔣厚運接着命令去做事。
産房前有四名宮娥把守,産房内除穩婆和兩名醫女外還有六名宮人随侍,翁美人額頭沁薄汗,略虛弱地躺靠在大床裡歇息,她劇痛過陣剛好些,穩婆和醫女讓她莫急,多攢勁兒,她正攢着勁兒呢,霍貴妃親自進來看她吓得她差點鯉魚打滾又劇痛。
衆人給貴妃請安,翁美人心底腹诽霍貴妃多事,面上隻能裝感恩:“嫔妾給貴妃請安,望貴妃恕罪,嫔妾不能起身給您行禮,産房血腥污穢,怎能勞您親臨來看嫔妾?”
小宮女搬隻錦凳來放在床邊,霍靈渠理理裙擺落座,以恰到好處的和藹與威懾示下:“誕育皇嗣是大事,翁美人又是頭胎少不了會害怕,本宮多看顧些是應當的;你放心,已經派人去傳翊善伯府的女眷了,翁美人隻管安心給陛下和本宮生皇兒。”
給你生皇兒?!翁美人瞬間心情差,在心裡怼:我知道我的皇兒生下來就要抱給你養,你不用再敲打我了,可再不忿,面上她還是隻能恭恭敬敬地謝恩。
陶姑姑再宣布貴妃娘娘的最新安排,翁美人沒什麼感覺,讓翊善伯府帶兩名穩婆來幫襯對她又沒壞處。兩位醫女較平靜,負責接生的曹穩婆不舒服更覺得受辱了。
“貴妃娘娘莫不是信不過老身?老身接生過的嬰孩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陛下登基以來,老身已經接生過三位皇嗣,這回亦是陛下親自安排老身來給翁美人接生。”
霍靈渠微怔,轉眸注視眼穩婆,倒是被挑起個忽略的症結。她收回視線,站起來,隔着錦被撫翁美人高聳的孕肚,吓得翁美人心裡發毛差點沒控制住不哆嗦。霍靈渠可沒想過她這點小舉動能吓着翁美人,緩緩撫過孕肚,她看向穩婆,唇畔含笑而眼風銳利。
“莫非曹婆以為本宮的孩兒出生隻你一個穩婆看顧着不是在怠慢我和皇兒?”
“是陛下親自安排,當年皇後生産時就是獨老身這個穩婆看顧着。”曹婆不卑不亢。
“曹婆婆,本宮當然信得過你,但居功自傲可不是好事。”霍靈渠施施然走向穩婆,好整以暇質問:“皇嗣何其重要,該不該至少多備個穩婆,以策萬全,陛下和皇後信得過你,你可曾感恩陛下和皇後娘娘的信賴看重,你又可曾顧念過皇嗣的安穩?”
直指曹婆貪功想獨占接生皇嗣的功勞而且沒有感恩之心,這下曹婆怎麼回話都是錯了,翁美人琢磨她要不要幫襯把曹婆?但一回兩回的,霍貴妃的心計真不得了啊。
曹穩婆咬牙握拳低頭:“貴妃教訓的是,老身糊塗,老身這就去皇極宮前請罪。”
言罷,曹穩婆告個退往外走,翁美人想她還是不摻和了,這曹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想跪在皇極宮前請罪好反将霍貴妃一軍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什麼狀況,活活自己給霍貴妃遞把柄,果然,霍貴妃看她要走出門檻時阻止了,言辭間已有怒意。
“本宮童年時常在皇宮中小住,見過不少有本事的宮人,越有本事的宮人越知恭敬識禮懂規矩,一兩句話都說不得的宮人是真少見,翁美人在生皇嗣,你走?”
産房中衆宮婢皆低頭,曹穩婆當然不可能回怼說反正霍貴妃你已經再找穩婆過來了。曹穩婆剛邁過門檻的腿腳如有百斤重,憋淚忍住憋屈和委屈,跪下來向霍貴妃請罪。
“知錯能改就好,進來吧。”霍靈渠估測這曹穩婆應該不像被收買的,她眼風不着痕迹地掃視過太醫署派來的兩名醫女,慢步走到床前,擡手給翁美人拉拉錦被蓋蓋好。
“本宮來前,長春宮剛抓到名賊人,這座四方城近來是真不安生。”霍靈渠直起身體,轉過身環視過在産房内伺候的衆人,凜冽威壓:“本宮醜話說在前頭,拾翠閣若有個閃失,誰都别想存僥幸逃過;不要辜負陛下和本宮的信賴,看顧好皇嗣和翁美人。”
“奴婢謹遵貴妃娘娘教誨。”衆相關宮人整齊跪下來,算是明白霍貴妃挑事的緣故了。曹穩婆想通了霍貴妃不是在針對她,但感觀差還是差,心裡不舒服還是不舒服。
翁美人驚悚,貴妃的意思,難道是那群太妃想對她的皇嗣做文章甚至于想害她的皇兒?這産房裡都有可能已經混進細作來了?誰,會是誰,宮婢、穩婆還是醫女?
迅猛猜疑過陣後,翁美人拍拍心口覺得自己有點魔怔了,還是自己不要吓自己。
“陛下在太微宮議事,陛下回宮了就會來看你,你母親也會很快進宮來。”霍靈渠握握翁美人的手,眉眼溫柔:“本宮就在外面,有事就讓宮人來找我,莫怕啊。”
“嫔妾相信娘娘,嫔妾不怕,嫔妾謝娘娘。”翁美人眼下隻能把霍貴妃當救命稻草了,畢竟霍家對郭皇後都懶得耍陰招何況對她,霍貴妃應該是真願意保她安全的。
霍靈渠拍拍她的小手,再寬慰幾句後讓宮人們過來照料,她帶陶姑姑離開産房。
來到庭院中,霍靈渠将随行的小宮女遣退遠,讓陶姑姑靠近來,低聲交代:“你派個信得過的宮女回趟長春宮禀太後,讓長春宮給皇嗣準備的奶娘今日腹瀉到爬不起來。
你再親自走趟慈壽宮,告訴莊太妃,翁美人和新降生的皇嗣若有不好,查到太妃宮中,不管是不是她做的,我都算她做的,不想背黑鍋就管好慈壽宮和甯壽宮的太妃們。”
“是,貴妃。”陶姑姑領命退下,霍靈渠遙望向高闊的藍天,忍不住呼出口濁氣。
陶姑姑帶着四名宮人來到慈壽宮見過莊太妃,轉述過貴妃的原話,她便告退。
莊太妃置若罔聞般撥着佛珠,凝神半響,她去找朱太妃,見面就直截了當問:鞠太妃和小朱太妃有沒有獨個或者合謀想算計翁美人的皇嗣?
“她們的謀算,你問我作甚,你看我就這麼閑嗎?”朱太妃冷嗤。
“你堂妹若是出手,你能不知嗎?你知道了,要麼攔住你堂妹不準她妄動,若攔不住,你定會幫她把事情謀劃周全,沒第三種了。”莊太妃好笑:“長春宮才剛處死幾名細作,她們就在屋裡大發雷霆,你看她們是怕霍寶鸾收不到消息懷疑不到她們嗎?”
朱太妃沉着臉不語,莊太妃蹙眉:“今兒個在長春宮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這幾名眼線怎麼會如此大意到被捉住還連什麼消息都沒遞出來就被處死了?”
“霍貴妃的院裡沒咱們的人,她和英王世子碰面,上回眼線沒能進院;這回安排好了,她們傳令眼線盯着。”朱太妃被氣道:“然後,然後就沒後續了,我也想知道怎麼回事,怎麼會幾名眼線協作都能連個消息都沒遞出來就被端了?”
“不是霍寶鸾。”莊太妃當機立斷:“霍寶鸾沒這本事,是英王世子的手筆。”
朱太妃不在意是誰的手筆,但真惱被這束縛的壓抑:“還不到十天,前幾天處死兩個,今日又被處死四個,我們堂姐妹埋在長春宮的暗釘都快被拔幹淨了。”
“你堂妹真打翁美人這皇嗣的主意了?”莊太妃當然懂她的話外音,不同意道:“這皇嗣若是生下來就夭折于我們能有多少利可圖,但隻要這皇嗣養在霍貴妃膝下,想用就能用,想做多少文章想怎麼利用都可以,你何必陪着你堂妹犯糊塗?”
“她想撒氣而已,你也知道她們性急,讓她們忍着等拿霍桑柔來出氣沒那麼好耐性。”朱太妃語調散漫又傲慢:“你放心,皇帝查不出來的,我沒在産房裡動手腳。”
“那你在哪裡動手腳了?”莊太妃打量她,朱太妃忽而風情一笑:“你猜呢?”
莊太妃眯眯眼:“奶娘?”
“哈哈哈……”朱太妃意趣盎然:“誰叫新生的小嬰孩脾胃弱,這大人能承受得住的,小嬰孩受不住呢,這若是個皇子,今後隻能做個病秧子,真是可惜了。”
“你還是收手吧,霍家到底不是吃素的。”莊太妃告誡道:“這皇嗣生下來,太醫給他把脈不見脾弱征兆,養到霍貴妃膝下後三天兩頭脾弱多病,霍家還能不徹查嗎,這奶娘還能逃得過被查嗎?你想動手腳就該在産房裡也安排好,眼下來不及了,算了吧。”
被貶斥,還是興緻高昂時被潑冷水被貶斥為謀劃失當,朱太妃郁氣湧上心頭,恭維道:“莊姐姐不愧是聖人後妃中争寵第一人,聖人最愛的溫獻皇後都被你暗中耗死了。”
莊太妃眼神轉厲地看她眼,一字未語,站起來,昂首往外走。
今兒還是秀女采選進行第一輪複選的日子,通過複選的百名秀女将會在四月二十進宮,在四月二十一至四月二十五期間簡略粗淺地學習宮廷禮儀,四月二十六進行驗收評定,是為第二輪複選,通過兩輪複選的八十名秀女将于四月二十八參與最後的殿選。
日照轉進巳時末,第一輪複選結束,令愔夫人将通過第一輪複選的秀女名單送到拾翠閣給霍貴妃閱覽,霍貴妃看過,她再慰問過翁美人的狀況後,沒有滞留地離開。
她剛走沒半刻鐘,宮人禀告貴妃:魏王到。鑒于翁美人在生産,魏王止步于拾翠閣外,霍靈渠來到拾翠閣外見到魏王,讓随行的宮人們退遠,把紙條遞給他。
“霁之給我送來的,任逍以你的名義給你埋在英王府的暗釘下的令。”
“知道了,嬴忱璧這兩天有沒有出什麼事?”魏王解釋道:“他在太微宮和太上皇吵得都快要把宮殿掀翻了,不是出大事了,嬴忱璧絕不會去和父皇鬧這麼兇。”
霍靈渠往前步,輕聲告訴他:皇帝收到密報,昌隆侯想害蜀王死在北境。
魏王險些難以置信:“你消息确鑿嗎,昌隆侯再狂也不至于敢害蜀王吧?”
“真的,皇帝前日傳召我大哥和霁之還有班丞相把這密報給他們看了,不會錯的。”霍靈渠肯定,魏王恍然:“難怪班丞相他們前日相繼秘密出城,還真是要出事了。”
“你陪着翁美人吧,我這就出宮了。”魏王轉身就走,霍靈渠連忙喊住提醒:“哎你記得把這張紙條燒掉。”然後魏王把這紙條還給她再走,霍靈渠:“……”
當霍靈渠默默往回走時猛地被弟弟截住,霍雄鷹怪道:“三姐你跟魏王扯什麼?”
“這什麼東西?”他把紙條順過來,看過後要尖叫時被霍靈渠趕忙攔住:“好了好了,雄鷹,這是霁之截獲的紙條,莊太妃埋在魏王府的眼線冒充魏王的名義給魏王埋在英王府的眼線傳的令,魏王這眼線又把事情推給晉王,所以誤打誤撞,繞一圈又繞回去了。”
霍靈渠把紙條拿回來,笑道:“翁美人在生孩子呢,你來拾翠閣做什麼?”
“哦,三姐,出、出事了。”霍雄鷹被姐姐繞得差點大喘氣:“姑母讓我來告訴你,陛下在太微宮和聖人吵得不可開交,我爹和顯國公、英王和晏副相、班丞相和房副相他們都在商量着要一同趕過去,姑母讓我來告訴你,你有個準備,今天保不齊要出事了。”
“有多嚴重?”霍靈渠莫名有絲心驚,忠毅伯府真會因此被太上皇奪爵嗎?
“太微宮的正大殿都快要被砸了,據說聖人現在連殺人的心都有,陛下寸步不讓,我爹傳進來的話就是,今天鬧到太微宮被燒了都不奇怪。”但霍雄鷹奇怪啊:“這兩天也沒出什麼事啊怎麼能突然鬧這麼兇,偏偏吵的什麼事,太微宮又透不出消息來。”
恰如霍雄鷹所言:透不出消息來。皇宮内外的耳目靈通者當下差不多都已獲悉了皇帝和太上皇吵兇,慈壽宮和甯壽宮兩座太妃宮殿更是一經獲悉便猶如被投進沸水中,但落實到,皇帝和太上皇因何事争執得這麼兇,又真是個個一籌莫展。
鞠太妃像隻花蝴蝶到處忙,問過小朱太妃,問過莊太妃,問過朱太妃,連姬太妃都被她找過來問到了,一大群人聚攏來在慈壽宮的正殿裡商量,偏偏誰都是一問三不知,她火了:“太微宮都鬧成什麼樣了,你們還遮遮掩掩地瞞着我有意思嗎?”
“鞠姐姐,你何必妄自菲薄?”田太妃接道:“你沒查到,我們就能查到嗎?”
鞠太妃一噎,不死心地再問莊太妃:“你說,我就不信你也沒查到?”
“數百名神策軍在大殿二十丈外把整座大殿團團圍住,你沒收到消息嗎?”莊太妃真嫌她拎不清到連什麼是重點都搞不清:“皇帝擺明在嚴防走漏風聲,誰能打探到?”
鞠太妃再一噎,一顆澎湃的心真有點無處安放:“那你們說會是什麼事,四五年了,皇帝在聖人面前向來連大氣都不敢喘的,皇帝對聖人身邊的小太監都客客氣氣擺不起點威風,今兒他是吃雄心豹子膽了還是被五通神附體了怎麼會竟敢和聖人鬧這麼兇?”
盡皆沉默,但多數太妃沉默的面孔下到底是同在疑惑還是嘲笑她就說不準了,這大殿裡包括宮婢有四五十人了,有一個把她這話往外傳一傳,傳到皇帝耳中将來就夠她喝一壺的,甚至不必等将來,皇帝真想收拾會收拾不了她嗎?鞠太妃不長腦是真不長腦。
小朱太妃不耐煩:“哎呀有什麼可猜的,讓晉王走趟太微宮不就知道了。”
或許許多人都有自得感,像鞠太妃對自己的言談未覺有何不妥,但小朱太妃這話出口,她就能和多數太妃一般看小朱太妃和莊太妃的眼神有點微妙,太微宮眼下的情況,誰湊上去誰倒黴,且不說晉王自己就不可能去,莊太妃再想探個究竟都不會讓晉王去。
阮太妃睇眼莊太妃,沒多事,朱太妃瞧着莊太妃的臉色隻得親自緩和:“這麼點小事怎能勞駕晉王,顯國公必會從速趕去太微宮,問顯國公就是了,莊姐姐說是吧?”
莊太妃淡淡擠出絲笑意,順着台階把這事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