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兒子厲不厲害,我們這兒子真是有出息了,人家晏霁之評價他,真不是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嗎?你看你兒子是不是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渾如尋常百姓家父母吵架以及母親訓孩兒的氣息,嬴忱璧第一次感受到這般家庭氛圍,當然是喜歡的,前提是沒有讓他出糗!!還是孩童時就在意臉面了,這會兒哪受得住在父母面前丢臉,嬴忱璧臉皮薄起來差點就尴尬到臉紅了,差點就坐不住。
什麼想挖坑把自己埋了,晏霁之個混賬,這種話是能往外傳的嗎?
皇帝在心裡狠狠給晏霁之記筆小黑狀,太上皇倒是想這比喻還是蠻形象的,啊呀,都是些什麼呀,太上皇問:“那這事兒,皇帝怎麼處置的?”
“七月初一,廢後,或者讓郭氏自己選,想廢後還是把大皇子出繼。”
霍太後話落,太上皇又想踹皇帝兒子了,給他爹挖這麼大坑,他把安撫價碼飚這麼高,到他爹這兒還能降得下來嗎?他能幫他爹把他母後安撫住嗎?
“阿鸾你說的不錯,咱這兒子是有出息了,還知道裝悶葫蘆看爹娘起争執。”
嬴忱璧:“……”他就不該陪老爹過來,是吧,是吧是吧?
“那麼,對于朱家做的混賬事,母後想如何處置?”被點名的皇帝隻好開個腔。
太上皇頓時想把皇帝踹出去,一句話把他的轉圜全白費了,還不如裝他的悶葫蘆。
霍太後開價:“拿虢王世子妃和小朱太妃兩條命來,這件事就算了。”
嬴忱璧微驚了驚,他想過霍家的憤怒但真沒想過霍家要鬧到見血,看向他父皇,太上皇出人意料的平靜,是太上皇自己都沒想到的平靜:“阿鸾,你糊塗了。”
“糊塗?”霍太後笑了,一縷自嘲一縷凄涼道盡深宮怨:“我沒糊塗,是你覺得我就該糊裡糊塗地活着,不止我,縱使你最愛晏姐姐,你也認為她該糊裡糊塗地活。
你對莊氏和朱家女才是真的好啊,你想過沒有,晏姐姐前兩胎生下的孩子雖然也都是病歪歪的但終歸都活過周歲了,怎麼第三胎生的孩子反而隻活四天就夭折了,莊氏裝着多大的野心啊,朱家對晏姐姐又有多恨,她們會讓晏姐姐一直擋着她們嗎?”
太上皇霍然站起喝止:“寶鸾!”
嬴忱璧随同站起,霍太後好笑:“你是不敢想還是連我懷疑她們,你都不敢聽?”
“晏姐姐可是耗盡心血而亡!”霍太後紅着眼圈,泣血質問:“你能相信得了自己,這當中會沒有莊氏和朱家女的手筆嗎?甚至于她們才是主謀,與你母親反而沒有多大關系,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你若是都沒有懷疑過她們,你怎麼防?”
太上皇緩緩握拳,嬴忱璧思慮道:“父皇,孩兒有一疑,且不論朱家女做過些什麼,就說莊太妃當年會願意您有十幾二十多個皇子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霍太後瞬間冷笑,絲毫不懷疑朱家女怕是不知替莊氏擔了多少筆債。太上皇看向皇帝,嬴忱璧直言不諱:“授康十年之前,她或許沒有過動作,授康十年之後,她居一品淑妃高位還能不配争儲嗎,她會願意有那麼多對手嗎?”
不願意!毋庸置疑。
且,皇帝的懷疑還很巧妙的隻适合莊太妃而不适用于霍家。
太上皇忽就想起莊妃陪伴他快三十七年了,他是何時懷疑起莊妃的呢,是授康十七年,還是授康十六年冬?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被她的僞裝欺瞞了二十年。
“用小朱太妃一條命還不夠嗎?哪怕用她們堂姐妹兩條命呢。”太上皇斂盡情緒談判:“何必非得去動虢王世子妃,動了她,還能收場嗎?”
“我們的八公主殁了,你和鞠太妃的十皇子沒了,按皇帝的密報,你不覺得荒謬嗎?”
霍太後隻訴委屈痛恨:“當時莊氏避在小佛堂,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她是心如死灰還是在蟄伏?你留下她也是清楚她必定不會認吧,你還要用她,可我們的女兒,你的皇嗣,命就這麼輕嗎,他們的命就那麼貴,我們就活該飽嘗骨肉慘死之痛?”
太上皇鐵青着臉不語,嬴忱璧走到父親身邊,動容道:“父皇,孩兒明白您不想去懷疑昌隆侯,可朱家已經做下多少違法亂紀傷天害理的事,就連皇宮中的朱氏女都因自己不能生就殘害父皇您的皇嗣,父皇,朱家人當真對得住您的厚愛嗎?
您曾對孩兒言:朱家隻是貪财,将來您駕崩後朱家絕不會再放肆,父皇還在世,父皇的外祖家想斂财就讓他們斂财吧。但孩兒今日想問父皇,欲壑難填,朱家還能收得了手嗎?您又有多少年沒有約束過朱家了,朱家還能忍受被約束嗎?
朱家若能忍受在朕手中被約束,何以不能遵紀守法,何至于不踐踏盡您的厚愛不罷休,受盡皇恩受盡您榮寵的昌隆侯府朱家對父皇您難道不是在恩将仇報嗎?”
“皇帝?!”就像是臉皮被扒了下來,太上皇惱羞成怒,皇帝嬴忱璧感懷:“孩兒知道,皇祖母、溫獻皇後、四妹、大哥、您的舅父、哪怕是廢齊王——您的同母親弟都不在了,高處不勝寒,您嫌凄涼,您覺得孤寂了,想找個讓您覺得溫暖的寄托。”
太上皇怔住,忽然間有些手足無措,就像是猝不及防被擊中軟肋,然天下至尊又怎麼能軟弱、還軟弱到要找寄托?太上皇湧起惱恨,可看着皇帝兒子,他又洩了氣。
“皇兒啊,不是父皇要包庇外祖家,父皇更不是不能舍掉一個要造反的外祖家,但,沒有證據啊,你能拿得出證據來嗎?全憑猜測,你讓父皇怎麼相信?”
嬴忱璧接:“可父皇難道沒有懷疑過嗎,以朱存焳執掌朱家後的狂悖,他的嫡母和嫡長兄還會不是他害死的嗎?尋常人是年輕時就表現出來了,朱存焳能裝,很可能他就是裝到了嫡母年老、裝到了父母和嫡兄都以為他沒有二心而已。”
太上皇微愣,眼底思緒浮動,把皇帝這話聽進去了。
嬴忱璧再添把火:“父皇,姬氏一族近乎阖族被滅,朱家朱存焳這一脈還能留得住嗎,給朱家撥亂反正對您和三皇兄乃至對朱家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太上皇擡眸,幽幽看着這皇帝兒子,嬴忱璧很坦然:“不管是給十弟、八妹,還是給衆多沒有齒序的兄弟姐妹,又或者是給慘死的姬氏族人,朱存焳這兩個女兒的命都該給了,趁着霍家有這個由頭,就給了吧。況且,不管臣下們怎麼鬥,總得有底線。
偷運個男人送進宮來都做得出,他們還有點敬畏之心嗎?若不從重處置,今後若是誰都想效仿還能得了嗎?必須敲打朱家了,就用這對姐妹殺雞儆猴。”
沒有思量太久,太上皇允道:“好,按皇帝的意思辦吧。”
霍太後走到殿中行個大禮謝恩,嬴忱璧延伸道:“父皇,禁軍中昌隆侯的爪牙拔了吧,神策軍中應該也藏着不少昌隆侯的爪牙,全都拔了吧。”
太上皇沒有猶豫地答應了,再讓妻兒退下。
嬴忱璧颔首告退,與太後一同離去。來到大殿外,皇帝他還在想怎麼和養母緩和才能既不失體面又親和,結果霍太後理都沒理皇帝兒子就走了,嬴忱璧:“……”
好吧,他還是去找貴妃吧,嬴忱璧調好心态,來到霍貴妃暫住的偏殿,推門而入,看見貴妃在窗邊熬藥,他忙疾步上前關懷:“貴妃病了?”
“你就不能盼人點好嗎?”霍靈渠沒好聲:“我是要喝藥想讓我的聲音毛糙些好修飾,你不是今夜要給六哥哥接風洗塵嗎,我怎麼跟他見面?
我不得假托我起紅疹了把臉包起來再變變音調才好現身嗎,我就不跟你出席了,開宴後你再找個理由喊我過去,不然我就自己過去了,出去,不要在這裡妨礙我。”
嬴忱璧小心思想真是祖孫倆,這德行跟昨天霍擎揍過他以後還想讓他扶着一模一樣的,心裡歪歪唧唧一通,面上,嬴忱璧還是像模像樣地叮囑好貴妃再走。
皇帝來到殿閣外在庭前站會兒,剛進院的禦前總管見陛下在院中忙趕到陛下跟前禀告:穆國公求見;秀女楚氏進鐘萃宮給令愔夫人請安了;皇後娘娘派人過來傳話,她多有不适,今夜陛下給原小将軍辦的洗塵宴,她就不出席了。
皇帝睨向他的大總管問:“皇後,病了?”
蔣厚運低低頭,嬴忱璧嗤笑:“這是想給原小将軍下馬威還是想擺臉給朕看?”
大總管偏向于這是想給原小将軍下馬威,但這麼個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大總管都想懷疑霍家是想搭救郭皇後了——在郭皇後把自己作死前給她找條生路,隻因昨日她還不願意回宮時陛下以籌備宮宴的名義令她回宮,她就能想給人家下馬威呀。
何況這還不是皇後你給原小将軍沒臉,是讓大家夥看你真上不得台面啊。
“貴妃出紅疹了,不能出席今夜的晚宴,既然皇後也不能出席,朕就不帶嫔妃了,你親自去給令愔夫人知會一聲,就這麼說吧。”嬴忱璧吩咐。
“諾。”
沒再停留,嬴忱璧大步往外走,來到長春宮正大殿前,傳穆國公進來。在穆國公面前,皇帝還是不慫的,不像剛才被太後和貴妃接連甩臉,他也隻能受着。
穆國公霍秦川報過事情再備注:“家父恐,非如此不能令忠毅伯府被奪爵後安生。”
“行吧,去告訴太上皇吧。”嬴忱璧轉念想又交代:“朕的意思,勸太上皇壓壓虢王府,不願意結親大可拒絕聖人,難道聖人還能強逼他家娶朱家女嗎;結了親,占着朱家的便宜又偏要裝作不恥朱家要跟朱家劃清,這種行徑怎麼叫人看得上眼?”
霍秦川領命告退,他走後,嬴忱璧望向天際,看見橘紅漸染,夕陽将至。
然,今天的夕陽再美又怎麼美得過小朱太妃的心情。
朱太妃進屋時,她這堂妹剛染好蔻丹,蔥白纖手映着油亮豔麗的紅,醒目極了。
一名舞娘在屋中翩翩起舞,一名歌伎唱曲兒,小朱太妃靠在美人榻裡吃着水果看歌舞,還有宮女給她按肩捶腿,好不惬意。朱太妃走到堂妹面前,讓她們都退下。
小朱太妃瞥堂姐一眼,賴洋洋吩咐:“退下吧。”
宮人們告退,退出她們堂姐妹的視野,小朱太妃坐起來抱怨:“二姐,我剛聽個曲兒,你就來掃興,今天有什麼事啊你非得挑我看歌舞時來?”
“今天有什麼事不得問妹妹你嗎?”朱太妃直截了當問:“四叔要做什麼?”
小朱太妃又睨她眼,拿帕子按按脖子,反嗔:“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一家人,這麼防着我是幾個意思?”朱太妃拉過隻錦凳坐,好笑道:“八妹,你瞧瞧你這兩天心情多好啊,誰給你的好心情,難道是七妹嗎,你哪回和你嫡姐碰面不得火冒三丈大發雷霆,二姐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姐妹倆的關系突然這麼好了?”
“瞧二姐你這話說的,我和我嫡姐又不是有仇,犯得着回回見面就掐嗎?”小朱太妃略有些扭捏道:“她昨天就是來問問我們在長春宮的損失,我發什麼火呀?”
朱太妃懶得跟她掰扯:“四叔到底要做什麼?”
“二姐你做什麼,又沒事,你疑神疑鬼的是有毛病嗎?”小朱太妃不耐煩了。
“八妹,你可想清楚了,四嬸多想除掉柴姨娘啊,七妹若來找你談合作,她會沒有後招等着你嗎?”朱太妃警戒道:“你可當心你掉進了四嬸的圈套還渾然不知。”
小朱太妃冷下臉反嗆:“我姨娘如何就不勞二姐你操心了。”
“好,姐姐就祝妹妹你被嫡母嫡姐算計後不會後悔。”語畢,朱太妃站起就走。
小朱太妃不屑地翻個白眼嗤聲。
收到朱太妃出門時面色差、她們堂姐妹似乎談崩了的消息,鞠太妃便去隔壁找莊太妃,正好撞上宮人們在向莊太妃請罪:沒能請來晉王。
莊太妃派了宮人在昭德門候着想讓晉王過來趟跟兒子緩和,宮人們也守到了晉王,隻是還是沒能将晉王請過來見生母。莊太妃看眼鞠太妃,讓宮人們退下。
鞠太妃不算不懷好意以及看熱鬧地恭維她:“你可真會埋細作。”
“鞠家在禁軍中有人嗎?”莊太妃反問,鞠太妃狐疑看着她,莊太妃沉聲解釋:“我這兩天盯着朱太妃,我發現她也不知道昌隆侯要做什麼,她也懷疑那兩個堂妹有事情瞞着她。我想錯了,昌隆侯是要動用他的眼線來做事,這對于你我卻是鞭長莫及。”
“我也不知道呀。”鞠太妃随意道:“要麼我明天幫你問問我大哥吧。”
“現在就去問,讓郢國公派人盯着。”莊太妃全然一副命令的口吻,鞠太妃倒沒覺得她是被命令了,更覺無語:“不就差一個晚上,你至于這麼急嗎?”
“你沒看見小朱太妃越近天黑越是興奮嗎,否則她堂姐會想此時去找她要準話嗎?若是昌隆侯就是今夜要挑事呢,明早還來得及嗎?”莊太妃心裡不是沒點想法的,但,不該啊,三十年前朱家是有位太後頂着,而今朱家何至于想出那等死招?
“挑事就挑事吧,又挑不到你我頭上,你非得什麼都想掌控着不嫌累嗎?”鞠太妃懶怠地不願意費事,莊太妃再想訓她時,宮人來報:郢國公找鞠太妃。
莊太妃當即盯着她,鞠太妃嫌煩地擺擺手:“行行行,我會幫你問的。”
鞠太妃轉個身往外走,莊太妃也走出屋子來到庭院中站會兒,沒想,鞠太妃返回得比她預想得快多了,瞧着她臉色很差,剛想問情況就被塞張紙條,她展開紙條,見紙條上寫着:朱家有意用鞠太妃做箭靶挑起霍家和鞠家死鬥,趁機染指京畿大營。
莊太妃握緊紙團,頃刻間眉目陰沉。
“我大哥說,蜀王進京了,這是蜀王剛送給他的,我大哥不确定真假,問我在宮裡有沒有發現朱太妃姐妹倆有異樣?”鞠太妃怒火直飚,朱家居然想往她頭上挑事?!
“你隻管告訴郢國公,是真的,讓郢國公盯緊了朱家。”莊太妃心緒起伏地厲害,隻覺得昌隆侯的胃口太大了,北境要染指,連京畿大營都想染指,他想做什麼?!
鞠太妃滿目兇光地往外走,莊太妃也緊随出慈壽宮去找兒子,她必須和晉王談把昌隆侯手裡的勢力拿過來,不能再放縱昌隆侯了,否則必引火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