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景福殿給原小将軍接風洗塵,華燈初上,景福殿内朱弦玉磬流光溢彩。
景福殿可容近千人,規模不算大,相應的,今夜參宴的大臣與官眷不算多。
晚宴伊始,皇帝和太上皇皆和悅地給原小将軍敬杯酒,酒喝過,原牧熾把銀票掏出來,壓根兒不覺得他在嘚瑟:“聖人、陛下,這是霍貴妃和魏王給臣的,二十萬兩銀票,霍貴妃和魏王各出十萬兩,讓我給北境的将士們冬日裡添身棉衣。
臣不大理解霍貴妃和魏王是個什麼意思,不敢收,更不敢私底下把銀票退了省得有些人跋扈慣了認為我不識好歹給家中招禍,還請聖人和陛下給小臣做個主。”
衆人神情有些微妙,皇帝嬴忱璧真意外貴妃找魏王拿銀票的用意,魏王妃更意外驚訝,霍漓江腹诽這閨女可真會替魏王收買人心,這下好了把自己搭進去了吧。
皇帝嬴忱璧微笑詢問:“皇兄,這是怎麼回事呀?”
魏王淡定摘掉自己:“是貴妃硬搶魏王府的銀兩,臣也不懂貴妃是何意。”
嬴忱璧險些有絲難以置信,皇帝他就覺得不管是晏霁之和貴妃還是魏王和貴妃,這關系都有點怪怪的,他們好像不在意甚至是熱衷給對方挖坑,這,正常嗎?
晏霁之看來很正常,魏王不願意出這筆銀兩嘛。魏王妃忍俊不禁,好些人側目向魏王,霍漓江心說,他閨女可真愛多事,看看,魏王眼睛都不眨下就把她賣了吧。
“想來貴妃是另有用意,讓貴妃來把事情說一說吧。”太上皇朗笑道:“幾顆紅疹而已,不當什麼事,添份桌椅,讓貴妃過來吧。”
嬴忱璧想,省得他找理由了。
景福殿内進歌舞,觥籌交錯間,晏霁之找霍海嘯去到殿外空曠地,問件小事:“郢國公有找霍家談過朱家想挑起霍家和鞠家死鬥、趁機染指京畿大營嗎?”
霍海嘯奇怪地看着他,晏霁之笑:“很奇怪嗎?”
“是奇怪。”霍海嘯揣摩道:“鞠家和霍家早已結仇,你不想郢國公該坐山觀虎鬥看霍家和朱家鬥個兩敗俱傷反而傾向于他應該知會霍家,不奇怪嗎?”
“我想起月初我和你祖父夜談時老太爺曾提及鞠家成不了氣候,還被顯國公府反超。”晏霁之踏過步,看過夜空昏暗,隐有感觸:“我在想,若是顯國公在郢國公的位置,也許會知會霍家,暫且放下過往和霍家聯手,許多事真的是可見一斑。”
霍海嘯沉默下追溯:“姑母的八公主被害時鞠家聖眷正渥,聖人護着,霍家沒法報仇,後來鞠家的聖眷被班家取代,我問祖父,為何還不給八公主報仇?
祖父教我,差幾年不是差,隻要留着鞠家,聖人就休想忘記他欠着霍家一條命,朝中看霍家跋扈、鞠家門風好的人家休想忘記霍家的痛和鞠家的張狂,不好嗎?”
“還能示弱,讓鞠家以為霍家碾不死鞠家才一直沒有出手。”晏霁之補充。
“十年前聖人是有多想把鞠家扶起來啊!”霍海嘯倏然冷笑:“可惜啊有心栽花花不開,老郢國公活着時鞠家都被顯國公府反超了,京畿三大營三位統帥,若非你晏家藏拙,你堂叔晏堪會壓不過郢國公嗎,你看鞠家看不看得透這麼淺顯的一點?!”
晏霁之默然,低眸問:“你猜,待會兒郢國公會出頭嗎?”
“若是護國公在,護國公不知内情必然會出頭。”霍海嘯譏諷:“我爹明确告訴了聖人,他打招呼時漏掉了郢國公府,你看太上皇對郢國公能不能有點異樣?”
兩人出景福殿時不想引人注意,返回殿内時同樣不想引起誰注意,但,還是被揪住了,皇帝嬴忱璧和藹可親問:“霁之這是找海嘯談什麼了呀還要特意避去殿外?”
晏霁之瞟眼皇帝,答曰:“格局。”
嬴忱璧笑意純善仿佛真沒想找茬似的:“哦,有談出什麼心得來嗎?”
皇帝這點小九九沒憋壞才怪,晏霁之會心一刀:“表哥,我今早沒向你老舅贊你而已,你小心眼的還在姑父姑母面前給表兄弟記小黑狀合适嗎?”
沒待嬴忱璧反擊,霍太後給面子地配合數落:“是不合适。”
太上皇樂得笑了出來,被父母聯合夾擊的皇帝嬴忱璧:“……”
鞠太妃給莊太妃使眼色,莊太妃淡然自若,霍貴妃今早和皇帝吵架了呗。
衆臣及官眷們隻當沒看見皇帝的尴尬,嬴忱璧調整心情佯裝厚臉皮壓壓郁悶想反擊時又被他爹擋住,就見太上皇蠻高興地說:“好了好了,霁兒坐吧。”
晏霁之謝恩回位置坐,嬴忱璧不高興地想行吧,就不信今晚還能沒機會。
霍靈渠遮着三層面紗又戴頂黑紗帏帽而來,進到景福殿中,給太上皇和皇太後請過安并且略過皇帝,面對質疑,她淡定道:“哦,我想試試陛下對我的心意。
想當年聖人對溫獻皇後護得多好,像這種情況,聖人必定往自己身上攬,果然陛下就是不能比的,你在刑部許出的旨意就是假的,一試就試出來了,虧得我夠清醒沒有相信過你,若不然,我陪郭皇後遁入空門怕是都比相信你來得有前程多了。”
嬴忱璧:“……”
皇帝在心底狠狠冷哼,他這位貴妃之前說的好聽,讓他随便找個理由喊她過來,瞧瞧,這還不是故意挖坑等着他嗎,若非她誤導他,他能不想攔嗎?
當然啦,就算沒有霍靈渠的誤導,嬴忱璧可能也不會想把責任攬自己身上,但,霍靈渠誤導了,現在小心思作祟的皇帝肯定不能想這還是他的責任居多。
衆人憋住不笑,還有些位險些沒憋住笑的,例如魏王和晉王都樂得看皇帝的熱鬧,魏王雖然真想看霍靈渠因此吃個癟,但最後掉坑裡的變成嬴忱璧确實更不錯。
皇帝嬴忱璧輕咳聲想再掙紮時又被他太上皇老爹擋住,太上皇蠻慈祥地說:“貴妃來了就入席吧,幾顆紅疹,不值當什麼事,把帏帽摘了吧。”
嬴忱璧傲嬌想他這爹真不是故意的嗎?再看他這位貴妃,大度想,算了吧。
霍靈渠當然不能摘帏帽呀否則她戴來做什麼,沒猶豫地挑事:“聖人,今夜不是還多了個陌生人麼,我這麼漂亮,萬一有人對我垂涎怎麼辦?”
太上皇可能真的心情還不錯,當是個玩笑,沒多想,隻是他還沒圓場,原牧熾反擊了:“霍貴妃說的陌生人是我嗎?娘娘您可太多慮了,我就算是——”他瞥眼晏霁之,故意道:“我就算是看上晏霁之,我也不可能看得上你啊。”
看客們:“……”
晉王率先提醒:“晏霁之是個男人,原小将軍。”
原牧熾反鄙視:“晉王的領悟能力不是這麼差吧,這你有什麼不能理解,這當然是我就算是看上個男人都不可能看得上她啊,何況我本來就覺得晏霁之比她漂亮多了。
不管霍貴妃生的什麼模樣,我都覺得晏霁之肯定比她漂亮,就算這世間的女人死的隻剩她一個了,我也甯願跟晏霁之過都不可能看得上她。”
衆人隻覺得頭頂有一群烏鴉飛過,這都什麼跟什麼呀,霍秦川特想捂臉。
晉王引戰目的達到,不再多言。太上皇和皇帝想把事情略過時,晏霁之不嫌事大地說:“我也覺得我比霍貴妃漂亮,阿熾,你是我今夜見到的最有眼光的人。”
原牧熾沖他抻抻手,意思就是好說、好說。
其他人的感觀可就沒那麼好了,不少人看向晏霁之,連霍靈渠都沒落下,晏墉嫌丢人,好在沒想踹兒子,晏霁之挑準霍靈渠進攻:“霍貴妃有什麼意見嗎?”
霍靈渠轉過視線,原牧熾乘勝追擊:“就請霍貴妃把銀兩收回去吧。”他還絲毫不覺得會打自己臉地加句:“我北境的将士們可消受不起您和魏王的銀兩。”
“原小将軍,本宮給出的銀兩若被退回來,臉還往哪兒放?”霍靈渠不着痕迹地牽引:“這筆銀兩,原小将軍就痛快收着吧,别鬧到最後,你自己丢臉。”
原牧熾倨傲昂首:“讓貴妃您操心了,但本少爺我是個硬骨頭,我說不收就不收。”
“不然,本宮跟你比比,我赢了,你就乖乖把銀票收着吧。”霍靈渠終于能有暇能好好看看她的六哥哥,四重面紗之下,她抿起笑意,六哥哥又是神采飛揚的模樣了。
“跟我比?”原牧熾放肆嘲笑:“霍貴妃您今夜出門沒帶腦子是吧。”
嬴忱璧想控場都沒空隙,霍靈渠麻溜無語鄙夷:“我說了跟你比武嗎?”
“那你想比什麼?你要是想比繡花,别怪本少爺我不給貴妃你臉面,不能應戰。”
“比誰先找出對方的軟肋,公平吧?”霍靈渠顯然早準備好了,原牧熾爽快:“行!我讓你三招,不,我讓你三十招都行,你要是能赢我,這銀票我就收下了。”
“這可是你說的。”霍靈渠語帶警告,原牧熾不屑:“我說的,你放心,我說讓你三十招就讓你三十招,本少爺我——”我字就被霍靈渠打斷了:“我說的是收銀票。”
原牧熾被噎下放話:“本少爺我還能賴賬不成,隻要我輸了,我一定願賭服輸。”
霍靈渠笑逐顔開:“好!”
于是乎,在他倆迅捷的連皇帝和太上皇想幹預都沒空隙的交涉中,比試落定了。
可這成何體統!太上皇嫌糟心地瞪皇帝,嬴忱璧默默扭頭,他也想攔,沒找到機會嘛,這會兒貴妃都和人家談妥了,他若再攔不是要讓貴妃鬧得沒完嗎?
皇帝想,原牧熾總不至于一點常識都沒有,不會鬧得太難看的。皇帝考慮的也有道理,這不護國公夫人看比試落定就叮囑孩子了:比試時盡量不要觸碰霍貴妃。
霍靈渠低頭從袖中取出綢帶,原牧熾看得直想翻白眼,衆多觀衆包括剛才想調和想控制場面都沒機會的皇帝嬴忱璧乃至晏霁之和霍家諸位都想勸貴妃,你真不用想靠條綢帶能赢,沒成想,霍貴妃竟是拿綢帶往自己脖頸繞,看客們:“……”
絕大多數人憋着沒笑,鞠太妃沒顧忌地快笑抽了,鬧得太上皇直想閉眼睛。
湘王強忍着數數,數到忍無可忍時他就不忍了。晉王轉過頭沒看,莊太妃瞥過眼兒子,豈會捕捉不到晉王對霍貴妃的手下留情嗎?魏王是連沖上去把她這條綢帶搶走的心都有了,這女人發什麼瘋呢?樂邑長公主想她這童年小夥伴沒病吧。
霍太後深呼吸冷靜,霍舒窈可已快要暴走了,特想沖去搖搖這妹子的腦子給她醒醒腦,你能别這種時候犯蠢嗎?!霍綏業對老兄懷疑:沒認錯娃吧?
晏霁之轉過臉,沒眼看,霍漓江這當爹的都嫌沒眼看啊,原牧熾都懶得嘲笑她了,嘲笑這種弱智嫌辱沒他自己:“你不是想給我表演個上吊吧?”
“貴妃?”嬴忱璧委婉地提醒:“還是讓海嘯替你比試吧?”
“你懂什麼呀?”霍靈渠系好綢帶,不識好人心地反嗆:“我戴着面紗多影響我跑路,我不得拿綢布把面紗綁好呀,你不懂就不要啰嗦來妨礙我?”
皇帝嬴忱璧聞言,沒再多言,轉過龍顔,第二回不想看見霍貴妃。
許多看熱鬧和不是故意看熱鬧的都想,行吧行吧,看霍貴妃能折騰出什麼水花來。
準備就緒的霍靈渠讓原小将軍過來比試吧,原牧熾走到殿中位置距霍貴妃五步遠站定,大大方方張開雙臂說:“動手吧,我說了讓你三十招,我就一定讓你三十招。”
他語畢,霍靈渠走向他在兩人隻相隔一步左右的位置站定,原牧熾揚揚眉,面露輕佻:“霍貴妃你走這麼近不合适吧。”話落,襲擊襲來,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地看着眼前這女人,他剛才是被襲擊了嗎,還是他在臆想呀,可他怎麼會臆想受這種襲擊?
圍觀的衆位:“……”剛剛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天爺啊……
莊太妃夠見多識廣了都被這驚世駭俗的一踢搞得懵了懵,蕭灼灼目瞪口呆,天底下會有女人家做這種事情、不、是會想做這種事情嗎?霍貴妃真有病吧?
景福殿猶若被掐住咽喉般靜止起來。
魏王被氣笑了,這女人可真是好樣的,難怪她胸有成竹,早算好了是吧!
晏霁之驚住,她是從哪兒得來的靈感呀?
霍舒窈懷疑這妹子瘋魔了,極其想沖過去把人拖走。
樂邑長公主瞬間擰驸馬,薛述聰吃痛訓她:你擰我做什麼?
不知道,反正樂邑就是想擰驸馬,霍靈渠這厚臉皮的簡直是不要臉了。
霍漓江都覺得閨女不想要臉了,被滞住幾息時間後轉頭,霍秦川捂着他肝顫的小心髒忒想捂臉,霍擎端坐着,霍綏業在旁推着老哥,逼得霍擎愣是破功了,祖宗啊……霍雄鷹當慣小霸王的都呆了,霍巨浪也推推他哥,霍海嘯像被觸電般揮開弟弟。
剛看着霍貴妃走向原牧熾站那麼近還有點不是滋味的皇帝嬴忱璧愣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太上皇和霍太後夫婦被噎得不上不下,總之,全被霍貴妃的舉動震驚了。
“你?”原牧熾猶疑地伸手指向她,忽又遭遇襲擊,霍靈渠宣告:“我赢了。”
原牧熾&觀衆們:“……”
靜止的大殿趨向于短暫石化,其間甚至仿佛能聽到心髒咚咚咚的跳動聲,倏然間,一道身影疾閃過,霍靈渠剛想跑就被晏霁之拽到身後,她愣下,抿抿唇,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好像在自己計劃外的感動,是的,感動,晏霁之沖過來護着她了呀。
她的計劃是她跑去太上皇身後躲起來再和六哥哥交涉,她就沒想過誰會來護着她,但,縱使沒有想過,可晏霁之沖出來護着她,她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動容。
原牧熾的兩名副将受到啟發,打個激靈就沖去拉住他們的小将軍,護國公夫人也慌忙緊随着去安撫孩子,原牧薔小姑娘想跟被她嫂嫂章醇郡主攔住。那廂邊霍家,霍楓葉站起來又收回邁出的右腿坐下,霍海嘯趕到妹妹身邊忙讓這混球回自己位置。
“啊啊啊啊……”被兩個副将死死拖着的原牧熾醒過神來發飙,動靜大的簡直是要把景福殿震兩震:“跟我玩陰的是吧,有種啊,行,銀票我收下,但這筆賬,你休想算了,老子我可沒有不打女人的講究,看我今天不把你拍成肉餅?!”
石化皲裂,剛靜止到像被抽離的看客終于又像活過來了,而後,衆人見此情景差不多都是一臉慘不忍睹,嬴忱璧想,他剛才有否想過護着貴妃呢?沒有,真的沒有。
皇帝閉閉眼再睜眸緩和:“原小将軍——”可惜皇帝隻吐出四個字就被原牧熾嗆回去了:“不可能!你想都不要妄想你用三言兩語就想抵消,你是皇帝也不用想。
你要勸我之前怎麼不知道管好你的女人,她自己做的事她就得自己擔着,誰想勸我的讓我也往他胯~下踹兩腳,我看哪個混蛋還能站着說風涼話。”
“但能讓她先給我證明清白吧?”晏霁之刻不容緩地要求。
看客們齊看向晏霁之,晏墉拽兒子都被甩開了,原牧熾冷靜下防備:“你想幹什麼,你當我會不知道這霍貴妃就是你以前那個流光姨娘嗎?”
“我想做什麼?你知道你還問?!”晏霁之怨火沖天的斥責:“你若是把她打暈了,誰來給我證明清白,你沒看見我的事不比你小嗎?”
“你什麼清白,你湊什麼熱鬧?”原牧熾想也沒想地怼回去,說完被晏霁之瞪,又被副将拽衣袖,他恍然大悟,想笑時又被晏霁之瞪,他咳嗽下還算厚道:“行,我給你這面子。”說着他看向皇帝,眼神特别意味深長,嬴忱璧真是也都想發火了。
“原小将軍,你應該相信自己,你是個特例,僅此你一例。”皇帝如是道,台下看官們沒按捺住的眼神交流,原牧熾想還擊被晏霁之拽過:“你就待會兒算總賬吧。”
太上皇看得真想罵兩聲,這都叫個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