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隐忍的皇後,多;煎熬的皇後,多;随心所欲的皇後,真不多。
對,按禮制,嫡長皇子應是儲君的不二人選,但皇帝還沒立儲呀,何況儲君被廢的例子還少嗎?在皇帝還沒立儲時中宮皇後在皇帝和太上皇面前嚷嚷着她兒子要承大業要做皇帝,是嫌皇帝懷疑不了她的心思嗎?
霍雄鷹的白眼都快翻到額頭頂了。
魏王妃看向丈夫,魏王受不了了,嬴忱璧怎麼忍的啊居然還沒把這種貨色送回老家!
霍太後睇過眼魏王,心裡嗤笑,你娘和郭氏還不是半斤八兩麼,郭氏再哭會兒,保不準聖人都要憶起對原配的厭惡了,三十年前,聖人禦極前六年尚未冊立儲君時,任皇後整個兒不就已經是副儲君該是她兒的架勢麼,當誰還看不出來嗎?!
太上皇注視半刻鐘,眼前的兒媳婦還隻顧哭泣,他收回視線垂下眼睑。
正徽帝嬴忱璧看眼太上皇父親,未及多言,崇孝長公主夫婦、晉王夫婦、湘王夫婦、兩位小王爺和因樂邑還沒出宮而獨行的薛述聰齊齊來探望,約着來的,他們就落後聖駕一步,聖人和陛下前腳進魏王府,他們後腳就跟過來了。
然後他們就都沒有防備的迎接到了皇後的傷心,湘王神奇了,晉王心情很差,聞言面色都有點詭異了,相互看看,得出個結論,難怪這屋裡的氛圍有些不正常。
畫棟雕梁的屋宇唯哭聲飄揚,郭皇後哭了一刻鐘還不見停歇,嬴忱璧交代院判:“再撥四名太醫去看顧魏王世子,大皇子這兒有十二個太醫守着足夠了。”
“陛下?”郭皇後敏銳覺察到,咻得下轉頭反對:“皇兒如此危急的關頭,整個太醫署搬過來都嫌少的,才十來個太醫照看若害皇兒有個閃失,誰擔待得起?”
霍雄鷹都懶得嘲了,晉王妃優雅蔑笑,這嫂子哭這麼久怎麼也沒幾滴淚呀。
魏王妃低低頭蓋住眼底的思緒,在此前,前朝後宮看郭皇後不識大體立不起來,但勉強也還有點體面,是他們沒看清嗎?她内裡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嗎?
湘王妃看過婆母和丈夫,想,大皇子應該保不住了吧。
哪怕大家清楚郭皇後和郭家的心思,但,沒有破桶窗戶紙,霍家還能把最後點親戚情面兜住;可這會兒皇後捅破了窗戶紙,霍家就算為安撫一衆追随者都不能不把大皇子廢掉吧,否則将來誰能落好?霍家若是連安全都不能給擁趸,誰還肯追随?
“父皇,咱們去看看小世子吧。”嬴忱璧上前步扶着太上皇,太上皇嗯聲,由着皇帝扶他離開,霍太後和魏王等人都沒遲疑停留,轉眼間大家夥就全走光了,衆位太醫面面相觑,聖人和陛下就這麼走了,連大皇子的傷情都不問就走了?!
院判指四名太醫去照看魏王世子,四人正要出屋,郭皇後怒叱:“站住!誰讓你們走的,魏王世子那兒有兩個太醫看着還不夠嗎?都給本宮回來,太醫署剩下那些太醫也全部傳來,大皇子若有一絲一毫的閃失,本宮唯你們是問!”
四位太醫有默契地徑直往外走,郭皇後被氣得心口疼,連連發怒,院判頂一句陛下有令就不再多言,賴姑姑忙安撫皇後,在屋外的賴嬷嬷也急忙沖進屋來安撫皇後。
還留着的十餘位太醫站着當木樁,誰都沒想提醒:皇後你這麼吵鬧對你皇兒養傷不好。何必呢,沒眼瞎的都看透郭皇後的品性了,又不是要找罪受。
賴嬷嬷母女穩住皇後,沒一會兒,一道命令送到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面前:皇後讓他們把扣押的大皇子身邊的宮人放了。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倆老頭面無表情,什麼話都沒有,意思就是讓霍漓江做主,霍漓江想擋回就擋回,想往上報就往上報。
霍漓江派個小吏去上報給皇帝。
小吏帶回的陛下的口谕是:放了吧。
樂邑長公主帶着小妹匆匆趕來魏王府,薛述聰将人在二門前截住:“聖人和陛下都已經在前院了,你帶樂陽看望過魏王世子再去給父皇和皇兄請個安就行了。”
“啊?”樂邑詫異,看見晉王夫婦散漫地踱步過來,怪道:“出什麼事了?”
“皇後還在哭呢,哭她的皇兒還要繼承大統做皇帝的可不能睡過去了。”晉王妃嗤笑:“嫂子你若是帶着小妹過去,這話你是當沒聽到還是當聽到了呀?”
樂邑沒懂,六歲的小姑娘都糊塗了,仰頭奇怪地看着哥哥嫂嫂姐姐姐夫。
薛述聰詳細闡述遍,樂邑懵了:“當着父皇和皇兄的面,她就在那兒喊?”
“唉。”薛述聰粉飾道:“皇後太過傷心,可能顧不上那麼多了吧。”
“還能顧得上一群奴婢。”晉王妃好笑地拆親哥的台:“我們在屋裡,她一眼不看,知道她椒房殿的奴婢被扣押着,她可上心了,不管聖人和陛下在前,不管她越權行事會被參本,不管這群奴婢中可能有害她皇兒的細作,就傳令要放掉要這群奴婢。”
郭皇後會有這麼糟糕嗎?樂邑擰眉又很快舒展,展笑道:“謝過妹妹提點了,那嫂嫂帶樂陽去看看魏王世子。”薛述聰要走又被她拉住:“你陪我和樂陽一塊兒去。”
薛述聰陪媳婦和六歲的小姨子走一趟,樂邑邊走邊問:“蜀王沒來呀?”
“沒!建威侯府都還沒來人,霍雄鷹猜這是故意擺給聖人和陛下看,郭家要等姓霍的走了再過來,真不嫌會膈應人。我還跟他賭了,但照目前看大概要被霍雄鷹言中了。”薛述聰也嫌這股讨嫌勁兒,樂邑懶得管建威侯府的德行,就問郭皇後的情況。
“我想不通,皇後、皇後她……她是在魂遊嗎?”
薛述聰沒接話,樂邑也就沒再追問,而是說:“晉王臉色很差。”
“這刺客能不把莊太妃卷進去就出奇了。”薛述聰很平靜。
太多人都猜到了,這刺客出來,好多人就都有數了。果然,午時未過,百名神策軍趕往皇城内廷将莊太妃的住處禁锢起來将莊太妃軟禁,莊太妃身邊的宮人全部與她隔開。
晉王趕到慈壽宮要見生母被擋回,氣得狠狠發洩通後去找顯國公。
“這根本不是我母妃做的,是老四老五在栽贓陷害!”
“但是聖人默許了,現下出動的是太微宮的神策軍而非皇城的禁軍。”
顯國公寸步不讓:“老臣早提醒過,王爺也有數,可太妃偏要一意孤行,眼下隻不過是陛下和魏王提前動手了而不是能抹除太妃留在魏王府的痕迹。
誰都清楚這就是個圈套,甚至是個陽謀,明明白白送給莊太妃的陽謀,隻要她有動作,您的兩位兄長就能收網了!可太妃還執意往裡跳,能怨誰;她都跳進去了,她還能脫身嗎;甚至聖人前些天都敲打過了想讓她收手,可莊太妃呢?”
顯國公冷靜下規勸:“王爺還是置身事外吧,這刺客必會由廢楚王的餘孽來承擔,整個莊家都得填進去,王爺想讓此事到莊家為止還是想引火燒身全在您一念之間。”
晉王攥緊拳頭,單薄的身形仿佛又回到11年前他兄姐遭難時的悲怆無力。
薛侍郎來找兄長撞見晉王在,默默避開會兒,晉王走了,他才現身。兄弟倆外出用膳,還在酒樓遇見了晏霁之和霍海嘯,大家倒是都不介意一起坐下來聊聊。
“魏王府傳出來的消息,兩位世子耳聞了吧?”薛侍郎起調。
霍海嘯和晏霁之一樣的不想置喙,薛侍郎揣度:“這是否有些不尋常?”
“尋常,隻是薛侍郎才看見這位的本來面目。”霍海嘯搭個腔。
“可若這位的本來面目如此不堪,大家怎會四五年都沒看穿?”薛侍郎也沒再稱皇後,郭皇後和建威侯府立不起來,許多人仍看好郭氏,何故?自是因為他們認為陛下對郭氏母子情份深厚,可郭皇後今日在給大家看什麼?
他們不至于因此就斷定陛下對大皇子沒有寄予厚望,但任誰都敢斷定此前看錯了,那麼大皇子還能有前程嗎?呵,霍家不幹預,郭皇後都能把自己作死了。
“前幾年有做丈夫的幫她遮掩。”霍海嘯譏諷:“若不修飾,太難看了。”
薛侍郎微怔,晏霁之估摸着這未來的大舅哥八成有火,如此難看,皇帝以前是多費心才保住郭氏的體面還算過得去,能令他這麼費心的女人當真不是他心裡的人嗎?若是,皇帝還惺惺作态個什麼勁兒啊,想沖着霍家就明着來,何至于這麼虛僞?
顯國公古怪:“可你們不覺得這位的言行有些令人費解嗎?”霍太後在啊,郭皇後怎麼還能在霍太後面前這麼找死,他真不能理解魏王府傳出來的消息。
晏霁之道:“還隻會随心所欲吧。”
“随、随心所欲?”顯國公被噎着了,但按魏王府的消息,這随心所欲四字還真沒錯:“這位的心性是不是不大正常呀,正常人沒得這麼不知死活吧?”
“按她丈夫的感悟,她對皇帝丈夫都是尊己卑人。”晏霁之推測:“和佟家半斤八兩吧,她會把所有她自以為的事當做想當然,明年将辭後位對她沒影響;況且是她将辭位,又不是大皇子将辭位,她自然想當然自覺她的兒子要承繼大統。”
尊己卑人?顯國公咂摸下,還是不大理解:“可她難道不怕霍家嗎?”
“霍家是打殺她還是打殺她的兒女和娘家了?” 晏霁之執酒壺倒杯酒,失笑道:“霍家沒做的事,國公爺指望她能想得到豈不是為難她嗎?”
“陛下的性情是真好了。”顯國公再捋一遍不得不感歎,很明了了,不是霍家強搶後位是皇帝要給自己就能把她自己和兒女都作死的原配安排條活路。
“獨此一家而已。”霍海嘯恭維,同桌的三位不約而同看他,晏霁之轉而低頭略沉默,薛侍郎輕咳打圓場:“郢國公今早進宮看望鞠太妃了。”
昨夜蜀王撒下的密報傳到郢國公手裡了,郢國公今早找妹妹為何事不言而喻。
霍海嘯沒什麼反應,薛侍郎歎息,他大概也能猜出來,哪怕鞠家确鑿了鞠太妃的十皇子不是霍家害得,是鞠家報錯仇反而對不住霍家,郢國公也不會想就此事向霍家負荊請罪,甚至郢國公可能都不會想有對不住霍家這檔事,郢國公為人其實不怎麼樣。
偏偏鞠家多年來名聲甚好,顯國公心中搖頭,他還真有些錯看郢國公了。
膳畢,他們再一起去魏王府走個過場。
而魏王府傳出來的消息投入官眷圈,一石激起千層浪。
太上皇在午後回太微宮,皇帝多留兩刻鐘後派人去知會皇後準備回宮了,郭皇後不肯,态度更強硬:“皇兒都還沒醒過來呢,陛下還有點為父之心嗎?”
好些人在魏王府了,美其名曰來探望,原牧熾都在,他若不來,護國公夫人就要出面,還不如他來。蔣厚運委婉回禀也沒兜住,皇帝要郭皇後的原話,蔣厚運遂在衆目睽睽下複述出郭皇後的原話,霍秦川腹诽,這一定是賴嬷嬷提點皇後的。
霍雄鷹跟他哥和晏霁之歪歪唧唧:“那外祖家有心,還沒來呢。”
顯國公也懶得置喙,他弟薛侍郎找圈沒看見晉王,心中微歎,晉王是真什麼都不懂啊,莊太妃被軟禁又如何,你就大大方方再來趟嘛,消失不過是讓人看你軟弱。
武襄侯看虢王府始終沒人來露過面,暗暗看了眼原牧熾,轉眼,和晏副相的視線相撞。晏副相有點唏噓,武襄侯大約在斟酌該讓護國公思量切斷與虢王府的姻親了。
這些年,武襄侯替原牧熾和原家操心得着實不少了。
薛述嘉跑來湊熱鬧的,魏王府這消息可算把他驚吓到了,他難以置信地跑來打探打探,這會兒仍有點心有餘悸地看向他大哥,薛述聰一掌拍上扭過弟弟的臉。
薄尚書細想來,驚覺郭皇後和建威侯府明面上行事竟然都是妄想拿捏君上。
他看向身邊的同僚,祖博士苦笑,幾位老大人自嘲,一年多了,眼拙啊。
多數人還算平和,已經受過沖擊了,心裡有底了。但看好郭皇後和大皇子前途可期而和建威侯府交好的人真有些惱恨了,建威侯昏頭了啊,這樣的女兒都不思管教,就這還想争,郭家做什麼白日夢,深層的,或許是對自己看走眼的懊惱吧。
“霁之,朕該回宮了還是該等到大皇子醒來?”皇帝往庭下掃過眼,點名。
“臣建議陛下即刻起駕。”晏霁之肅然道:“否則,教唆皇後污蔑陛下對大皇子沒有為父之心能把郭後身邊的賴嬷嬷全家都杖斃了,大皇子還未醒,就别見血了。”
一些人看向他,霍雄鷹訝異,晏霁之比他還有膽色。
皇帝認可:“卿家言之有理。”交代魏王:“勞煩皇兄将賴嬷嬷母女杖刑二十。”
班丞相忽就想是郭後還不知道痛,辭位還不如打她幾十闆來得能讓她痛。
人,不知輕重至此!班丞相再笑自己糊塗啊竟然四年多都沒看明白。
禦前總管蔣厚運想起前兩天陛下吩咐把照料大皇子的宮人杖打十闆,賴姑姑是大皇子的奶娘第一個就該受杖刑,可郭皇後硬是保住了賴姑姑沒受闆子。
等下還不知要怎麼鬧呢,蔣厚運想今日魏王府的熱鬧是斷不了了。
魏王颔首應承,正徽帝嬴忱璧起駕,衆人恭送過陛下後向魏王告辭。
雖然散衙還早但都打算各回各家的兩位吏部侍郎被薄尚書抓住,跟他回吏部,虢王妃的娘家人晌午前就來吏部鬧了,他一個老人家,雙拳哪能敵四手?!
晏霁之遂把被滕王絆住還沒撤走的原牧熾拽上,滕王若願意也可一起去趟吏部。原牧熾翻白眼,好在沒甩脫晏霁之。薛侍郎默默去揪住侄兒薛述嘉,薛述嘉無語:“你們怕什麼,打出去不就完事了,虢王明目張膽打聖人的臉,聖人還能向着他嗎?”
“所以呀,待會兒若在吏部打起來,你們做個見證。”晏霁之道。
薄尚書率隊走,霍雄鷹叼根草嫌這群人慫:“不就料理虢王妃的娘家人,還要找外援,晏霁之他也不嫌寒碜。瞧虢王,昨夜膈應聖人還不夠,今天連着膈應,聖人不想削削虢王都是好性兒了還能給他好臉,打就打了,至于怕虢王告狀嗎?”
沒有虢王撐腰,虢王妃的娘家人敢鬧嗎?
多少人過來魏王府探望了,虢王府愣是沒人來露臉,還能不是誠心膈應人嗎?
就虢王府這事做的,樂邑長公主都被氣笑了,虢王居然也這麼上不得台面。
霍海嘯帶霍雄鷹走遠了,才道:“晏霁之要将這群鬧事的下獄。”
剛還嫌人家慫的霍雄鷹叼的草掉了:“啊?”
霍海嘯教道:“虢王非得讓嶽家學做蒼蠅,晏霁之能不給虢王回禮嗎?”
薛述聰瞥瞥滕王,猶豫兩轉還是沒問他驗證的情況,帶着樂邑回家了。
走慢些的大人在魏王府外瞧見急馳而來的建威侯府的馬車,好幾位搖頭,大皇子的老師祖博士猶豫下沒有走回頭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教不了大皇子了。
建威侯府永遠不會知道郭皇後今日毀掉的是什麼。
銮駕駛入皇城,皇帝又護送太後回長春宮,霍靈渠在長春宮門前相迎,見到皇帝還在,忍住小情緒陪姑母回殿閣。果然,皇帝問候過太後安康,帶霍貴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