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斜倚,蕩起蓬萊池畔點點漣漪,正徽帝走過池畔漣漪來到伊人殿。
霍貴妃和令愔夫人随同而來,此行是為上午選出的四十二名秀女。
衆人恭迎過聖駕,正徽帝嬴忱璧落座,霍貴妃陪皇帝上座,令愔夫人獨坐在旁側。
蔣厚運将秀女的名錄呈給陛下,霍靈渠秉持着妖妃的做派在皇帝伸手前搶過,然後睨眼這位禦前總管,蔣厚運幾不可察地縮縮微胖的身形,嬴忱璧在心裡忍俊不禁。
“十排,前兩排站五列,後八排站四列,這是對應的秀女家世,陛下瞧瞧。”霍靈渠粗看看就把名錄給皇帝,嬴忱璧嗯聲,接過翻看頁,讓大總管開始吧。
站在第一排的五名秀女往前出列再給陛下請個安,皇帝嬴忱璧掃過名錄,問這一排站在首位的秀女:“是丞相家的姑娘?”得到肯定答案,正徽帝笑道:“丞相家的姑娘入宮來給朕做個七品娘子委屈了,賞賜柄玉如意,朕祝班姑娘早日覓得良緣。”
許多秀女驚了,她們真以為陛下就是來走個過場啊,哪想第一個秀女就被刷下了,還是丞相家的姑娘?班落矜落落大方地謝恩,告退時,霍貴妃通情達理地攔住了:“陛下,都到最後了,秀女們想必都想看個結果,讓她們看個全場吧。”
皇帝應允,班落矜便再施禮謝恩。
這一排站在第二位的是戶部周尚書家的姑娘,嬴忱璧端詳片刻,點點頭。
大總管高聲傳達:“賜福袋,留。”
周姑娘暗暗松口氣,選不選得中,她都想松口氣,等待的滋味怪忐忑的。
而後,這一排的餘下三位,皇帝全給否了,雖然有班落矜被刷下的前例在,觀看的秀女們沒有再多少驚訝,但對于被刷下來的晏四姑娘和薛家姑娘真有一瞬間的不敢相信,她們都沒想過會落選,晏四姑娘看眼霍貴妃再低頭,好在,都沒失态。
班落矜看晏四真夠糊塗了,就她和霍貴妃的關系,陛下都不可能選她呀。
第二排的五名秀女,皇帝選中三位,在渾水摸魚的尚家姑娘很榮幸的又中選了。
尚姑娘震驚了,她到底是怎麼中選的呀,她娘都跟她說了,她就是進宮走個過場,而且是因為有秀女名額落到尚家才輪到她進宮走個過場,她的資質連初選都過不了的,為什麼,為什麼她居然中選了?到底是陛下和娘娘們的眼神不好還是她娘的眼神不好?
其實,尚姑娘多觀察下就能懂了,她是武将家的姑娘呀。
眼神好的秀女,或多或少都有點數了,京畿十名秀女,中選的四位,一個出自文臣家,一個出自武将家,一個出自商賈家,一個還是來自尋常百姓家呢。
第三排和第四排是山東的秀女,第三排的秀女出列,皇帝視察般來回看兩遍,選中站在末兩位的姑娘,還當場交代霍貴妃:“都給七品的位份吧。”
霍靈渠應是。
班落矜看着感慨,她還知道這兩位的家族在山東雖不是琅琊王氏、蘭陵蕭氏那般的煊赫但也都是底蘊不錯的名門,比起煊赫之家,她們這般中等家世進宮更好處理。班落矜想想,陛下把前兩個略過,陛下選人是真會選了。
第四排,四名秀女,皇帝全給否了,一個沒留。
班落矜偷笑,第四排站第一位的秀女就是玉藏珠的妹妹呢,至于班落矜會知道玉藏珠,當然是玉藏珠有名嘛,哦對了,山東中選的這兩位的家世跟玉藏珠家就差不多。
第五排和第六排俱是江南的秀女,第五排站首位的是江南巡撫的女兒,皇帝注視許久,似有權衡,最終還是沒留,選了位縣令家的姑娘和一位船商家的姑娘。
蜀地的秀女,皇帝亦隻挑兩名,一位武官家的女兒和一位繡戶家的女兒。
到末兩排的荊湖秀女,皇帝掃過眼名錄,問令愔夫人:“愛妃的妹妹也在呀?”
令愔夫人含笑應是,皇帝又問:“在家中排第幾?”
“陛下,妹妹是父親的第四個女兒。”
皇帝點點頭:“厚運,賞四姑娘一對寶石手镯,給四姑娘将來出閣添妝。”
禦前總管蔣厚運恭謹應諾,令愔夫人和她的庶妹以及她身邊的胡姑姑都怔了怔,全沒想到陛下會把人刷下。班落矜低低頭抿唇笑,薛姑娘就幸災樂禍多了,哼,她們這批秀女誰最志得意滿呀,不就是芮家的和令愔夫人這個妹妹麼,得報應了吧。
第一個中選的周姑娘心中微歎,班落矜都被刷下了,令愔夫人真不該意外的。
皇帝很快把人挑好,仍然是武官家的女兒和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兩位。
令愔夫人掩飾性地抿口茶,這結果,她忽然說不上來是失落還是松口氣。她庶妹心酸,她和她姨娘磨父親好久才磨得父親同意送她入宮的,怎會在最後面見陛下時被刷下來了呢?陛下連平頭百姓都選了,有她嫡姐在,怎會不願意選她呢?
楚姑娘看向她這位嫡姐,是皇帝寵妃的嫡姐,把悲痛苦澀咽下。
對此,莫說蔣厚運和陶姑姑,精明一些的宮人都察覺到了,要不怎麼說在皇宮中要穩,宮裡會察言觀色的人精太多了。蔣厚運瞧着這姑娘怕是要對令愔夫人有怨了。
“就這樣吧。”皇帝嬴忱璧端起茶盞抿口茶,吩咐。
這樣的意思是就選十二位,殿選出來的四十二名秀女還再刷掉三十名?蔣厚運恭敬應,嬴忱璧又交代:“傳喻禮部,今後,采選由三年一選改成四年一選。”
霍靈渠捧起瓷盅喝燕窩湯,中選的十二名秀女,兩位出自商賈之家,三位來自百姓家,三位出自武将之家,四位出自文臣之家,皇帝安排得真是妥妥的。
班落矜一樣的想感慨,殿選出的秀女中有半數多都是文官家的,陛下不選,有什麼用,刷掉的三十個秀女都有二十個是文官家的姑娘,這比例,真打令愔夫人的臉。
皇帝再看向貴妃,面色溫和:“貴妃可還要對秀女們訓示?”
霍靈渠善解人意道:“陛下,秀女們入宮後不知何時能再見到父母親眷,讓她們在家中多留兩日,定在立秋過後、七月初十入宮吧;還有落選的秀女們,來皇宮這一趟辛苦了,就每一位送柄團扇、封五十兩白銀聊表天家心意,可好?”
嬴忱璧眼底似有柔情脈脈:“好!”
這若是裝的,皇帝陛下是真能裝了,有心思靈秀的目睹者想,霍靈渠都這麼想,再道:“陛下,新入宮的秀女們年輕,對宮廷又是陌生,她們入宮侍奉陛下後暫先賜避子湯吧,賜到明年年底,正徽七年再讓她們準備為陛下誕育皇嗣,您意如何?”
嬴忱璧依然應好,由此,霍靈渠轉向秀女們,拿着妖妃的款兒訓誡:“本宮與你們言明在前,陛下有的是嫔妃能誕育皇嗣,本宮和陛下要的皇嗣才能留。
否則一碗打胎藥灌下去,無傷大雅,都警醒些,别做蠢事,更不要以為偷偷避着避子湯懷上皇嗣就能一步登天,在本宮有生之年皇宮裡都不會出這種事。
在本宮面前,你們懂規矩比你們有皇嗣更能保你們安穩,話,我給你們講明白了,你們入宮後若有誰想來試試本宮的規矩,盡管來試。”
一派渾似霍貴妃已經問鼎中宮的架勢。
可這樣的場合,陛下都沒帶郭皇後過來呀,不知道的,誰不會以為當前沒有皇後娘娘。但不管霍貴妃将來會怎樣,至少目前,她确實能夠稱霸宮闱。
衆秀女皆乖順屈膝:“謹遵貴妃娘娘教誨。”
“如今宮中的嫔妃雖然不多,大家都是獨居一座殿閣,但新入宮的秀女們對宮廷陌生,就定兩個人一起住,也好有個照應。”霍靈渠轉向令愔夫人叮囑:“夫人辛苦些,七月前安排妥當呈報給我。再有,十二名秀女就定四個寶林八個采女吧。”
令愔夫人颔首:“是,貴妃。”
班落矜算算,定四個寶林,陛下還親自指定給山東的兩名秀女七品位份,那這品階還有什麼疑慮,七品位份還剩的兩個名額肯定是給周姑娘和尚好這傻妞了。
“另外,秀女們初初入宮,先适應幾天宮廷生活,中秋前,新入宮的嫔禦都不必侍寝。就這樣吧。”霍靈渠結語:“采選的收尾事宜,夫人看着料理吧。”
令愔夫人再應承。
皇帝嬴忱璧站起來準備走了,霍靈渠随同站起,還沒邁兩步,一名秀女倏然奪步而出、跪在殿中高喊:“陛下,民女要告禦狀。”令皇帝戛然止步。
伊人殿霎時靜得落針可聞,許多還沒被宮廷禮儀束縛的秀女們面面相觑。
嬴忱璧都沒有再落座,銳利審視此人:“你是冒名頂替的?”
霍靈渠認出這姑娘是第十排的秀女,拿名錄翻出她的名字,包蜜果。
班落矜、周姑娘、皇帝親自指定位份的兩位秀女等人都隐晦觀察令愔夫人。
就看令愔夫人壓根兒沒反應過來這情況對她父親的影響。
蔣厚運都忍不住在心裡微歎,陛下不會在意有人冒用秀女身份來禦前告禦狀,但對當地官員的感觀絕不會好,少不了要質疑地方官的能力;甚至于,小小的采選啊,送四十名秀女入京參選都能生出錯亂來,這些地方官是怎麼做事的?
“不是,民女的身份是真,隻是民女要告禦狀。”包姑娘的勇敢中夾着緊張下的顫栗:“民女入選秀女,進京前就想好了,若初選時被刷下,我便初選後告禦狀;若複選被刷下,我就複選後告禦狀;民女有幸入得殿選見到陛下,故此時告禦狀。”
嬴忱璧沉吟會兒,重新落座傳令:“狀紙呈上來。”
禦前總管蔣厚運拿到狀紙,守在殿外的内侍就跑到他前面去了,内侍小跑進殿來禀告:“陛下,大公主和二公主在殿外哭鬧着要來找陛下,奴婢們——”
内侍話未盡,帶着哭腔的童音和還帶着奶腔的哭音飄來,聲聲喊着父皇,衆人循聲望,看見兩個小女娃跑進來,身後跟着沒阻住的宮人跪下請罪。
“父皇,父皇,你不要讓人欺負我母妃……”大公主五歲多了說話流暢,二公主個三歲多的小豆丁渾渾噩噩隻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喊父皇,姐妹兩個一人一邊抱着爹爹的小腿哭,一時間伊人殿内哭音繞梁,仿佛要給将入宮的秀女們直面示警。
霍靈渠低眸退兩步,衆人盡低頭,更不知有幾人在心裡笑話杭婕妤簡直愚不可及,這是想求陛下憐惜還是活膩了想死?何況今天才剛作過妖啊,還不消停!
至于二公主同來,以郭皇後的糊塗勁兒又被杭婕妤拿來當槍使,正常。
周姑娘直覺覺得假若是郭皇後親自來求,未必會惹陛下生氣。
但,郭皇後不親自出面反而躲在暗中耍手段,怕是阖宮都要再看低她了。
嬴忱璧眼底寒芒生:“皇後、杭婕妤真會拿女兒做槍了!”
蔣厚運跪下來,宮人們都跪下了,秀女們不知道誰帶頭的也都跪下來。
霍靈渠仍然站定,令愔夫人看過殿内衆人又看向貴妃,有種莫名滋味,一同站着。
班落矜瞥見就有種感覺,霍貴妃若也跪下才是她自己讓自己落在了下乘,不跪是對的,但令愔夫人若不一同跪下就有些不知高低了。不隻班落矜,也不必蔣厚運這般人精,好幾位秀女都懂當中名堂,霍貴妃拿自己當正室,陛下都縱容着呀。
霍貴妃當然能不跪,可令愔夫人呢,還是個普通嫔妃,你能對标霍貴妃嗎?
何況霍貴妃和長春宮的宮人都看着呢,這麼冒尖,令愔夫人還想能笑幾天?
嬴忱璧看向哭得像小花貓似的兩個女兒,按着閨女們後頸的穴位讓女兒們睡過去,皇帝轉向還站着的令愔夫人,明顯有壓抑的怒火四溢:“夫人,讓陶姑姑和胡姑姑來抱起公主,你親自走趟,将兩位公主送去給喻美人和倪秀儀。
自即日起到五月末,公主們就給喻美人和倪秀儀養,六月再還給皇後和杭婕妤。倘若郭皇後和杭婕妤再養不好公主,今後兩位公主就是喻美人和倪秀儀的女兒。”
令愔夫人一驚,好多人神情一凜,二公主可是嫡出,哪有将嫡公主過給嫔妃的?
皇帝緊接着交代禦前總管:“今後,杭婕妤的份例按末品更衣撥給她。兩位公主身邊的宮人全放出宮,新撥給公主的宮人,你叮囑好他們,若他們還像他們前一批宮人那般連才幾歲的公主都照顧不好,後半生都不必再出宮了。”
蔣厚運平靜應聲,令愔夫人身邊的大宮女忙扯扯娘娘的裙擺,倆公主的奶娘被吓到了,皇後和杭婕妤保證絕不會有事的呀,怎麼會害她們要被逐出宮?沒守住殿門被倆公主闖入的小太監們瑟縮下,幾人猜不到他們沒收好處,陛下沒點破而已。
猶豫着想勸陛下三思的令愔夫人不再猶豫,領過旨意,帶兩位公主離開。兩個奶娘帶人跟着退下,去找皇後和杭婕妤想辦法,怎麼也不能被逐出宮呀。
做公主的奶娘多享福,當然是讓她們回家自謀生計沒得比的。
大總管指倆小太監去找大統領安排隊禁軍放這批宮人出宮。
皇帝,嬴忱璧再讓衆人起來,接過狀紙看。
這是狀告武陵柴府尹——昌隆侯的表兄,不,是狀告整個柴家的訴狀。
嬴忱璧閱下來,多半罪行他都知道,但皇帝他仍然逐字細看,看清楚這些蠹蟲的禍害!全篇閱覽過,嬴忱璧想将訴狀收起時微微怔下,察覺到像有什麼不對勁,又垂眸看去,視線盯着訴狀末的‘上千壯丁被暗中擄掠走’好半響。
“上千名青壯男丁莫名其妙失蹤了?”
“是,他們說是服勞役,可他們已經帶走好多人了,這一兩年來好多青壯走失,民女有兩個好友的父兄都是突然消失不見了。民女的大哥和友人去年查大半年,發現這勞役根本是假的。”包蜜果悲怆憤恨:“這些人都不知被柴家抓到哪兒去了!”
皇帝臉色沉下來,楚姑娘驚覺這包蜜果告禦狀會有損陛下對她父親的好感,捏拳恨,這群小老百姓就是吃飽撐得,什麼芝麻綠豆大的事居然還要來告禦狀?!
小太監來報:吏部晏侍郎求見陛下,嬴忱璧吩咐:宣。
還真有秀女暗暗看向霍貴妃,霍靈渠捧着瓷盅飲燕窩湯,猶若未聞。
晏霁之進殿,行至殿中向皇帝行禮,淡定忽略霍貴妃。
嬴忱璧就問了:“什麼事這麼急啊還得霁之你在朕選秀時找過來?”
晏霁之表示:“臣想高調一點。”
嬴忱璧不同意:“朕以為霁之還是低調一點好。”
晏霁之有理反對:“陛下,原牧熾都說了,我比霍貴妃漂亮。”
嬴忱璧語調懶懶的:“所以呢?”
晏霁之一本正經:“我的美貌不允許我低調。”
皇帝&觀衆們:“……”
霍靈渠默默轉過臉,好多人活像接到道雷劈,做妹妹的晏四姑娘臉漲紅了連耳根都紅,禦前總管蔣厚運心說英王世子好歹說才華呢怎麼就能說出美貌二字?
皇帝嬴忱璧都想給他一掌,沒好氣道:“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