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霁之撐着疲憊站起來,肩頭些許發絲随着他的搖晃掉落,他感覺動一動都腰酸背痛:“算了,我先睡一覺,我兩天沒合眼了,你們自便吧。”
語畢他往内室走。
嬴忱璧注視過晏霁之的背影,随手抄起幾張紙片看看。
蕭灼灼悄咪咪問:“貴妃真的有身孕了?”
冷不防的嬴忱璧:“……”
霍海嘯把原牧熾推上前,原牧熾翻白眼:“你這麼蠢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被氣到的宜春縣主蕭灼灼捏捏拳頭,氣鼓鼓走人,剛出蔚然居,貼身婢女遞上花箋,她沒有防備地打開,立時頭皮一麻,她要斷了的相好入京了要約她見面。
蔚然居内,皇帝粗略看過幾張算術紙片,帶他倆出屋,庭前暖意盎然,就他們三個人,嬴忱璧感受過陽光的舒服,問原牧熾:“六月初五前,能上島吧?”
原牧熾保證沒問題,六月前他都能上島。
“六月二十夜裡施援,能瞞住昌隆侯幾天?”嬴忱璧有數,就想再問問。
霍海嘯估摸:“六月底、七月初吧。”
原牧熾也贊同,能瞞半個月真的是最多了。
嬴忱璧鳳眸微眯:“若兵力不足,昌隆侯會如何掙紮?”
霍海嘯低低頭:“劃江而治,再圖中原。”
原牧熾在心裡撇嘴,今年還真是别想消停了。
晏霁之出屋來,三人同時看向他,霍海嘯問:“你不是去睡了嗎?”
“不差這一時半刻。”晏霁之剛拾掇過自己:“但我要是不裝睡,瘟神能走嗎?”
嬴忱璧剛想說話,原牧熾搶前道:“你跟人折騰個什麼勁兒啊?”
晏霁之表示:“我還有十萬兩的賬要收。”
原牧熾嫌他:“你還不如不要這筆銀兩了呢。”
“行吧,這筆賬收回來,我就捐給陛下。”晏霁之慷慨,嬴忱璧神情微妙地看向他,晏霁之理直氣壯:“動遷民衆入塞北不要錢啊,這少說就要千萬貫,能從天上掉下來嗎?你大可以向臣子們打秋風嘛,這又沒什麼丢人。”
嬴忱璧不再看他,轉向霍海嘯:“昨夜,侯瞻遜私自回京和昌隆侯碰面了?”
霍海嘯應是,原牧熾懷疑:“昌隆侯這麼不謹慎嗎?”
“他很謹慎。”皇帝道:“每個跟他碰面的人都确定沒有被跟蹤才放心。”
原牧熾心說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晏霁之解惑:“單他謹慎沒用,虢王不謹慎,侯瞻遜私自回京更不可能瞞得住,何況,”他看向皇帝,猜:“顯國公禀告陛下了吧?”
嬴忱璧嗯聲,原牧熾怪道:“這武襄侯世子湊什麼熱鬧?”
晏霁之比喻:“你可以把他看成最拙劣的霍海嘯。”
三人再同時注視他,晏霁之生動解說:“一看霍海嘯,幾人不覺得他想将來位極人臣,侯瞻遜就是想登高但看他的外表沒人覺得像更不覺得他撐得起他的志向。”
“哦~~”原牧熾懂了懂了:“那武襄侯府還能逃得掉嗎?”
比他年長的三位皆未語,晏霁之突然想問:“陛下,郢國公可有向您或者聖人禀告過,虢王和昌隆侯的幕僚想請他搭救翟猛?”
“沒有。”嬴忱璧語調有點冷。
原牧熾瞟向霍海嘯,霍海嘯不含私怨地看待都想搖頭。
晏霁之歎,真不知是郢國公聰明過頭還是已故的老郢國公聰明過頭,他多此一問的問:“莊太妃遺留在皇宮中的餘孽,陛下都揪出來了吧?”
嬴忱璧再嗯聲,似有缥缈:“原來伺候莊氏的宮人和她埋的細作都沒了?”
晏霁之垂眸:“我埋在莊太妃身邊的細作,郢國公沒追蹤到,沒事。”
霍海嘯完整說道:“除十餘人沒被追蹤到以及鞠家留下的兩個外,全被封口了。”
原牧熾奇了:“你們什麼意思,郢國公幫莊太妃把這些人殺了?”
“是啊!”嬴忱璧仿佛才冒出怒氣來:“霁之與朕說,三年前鎮南侯府後宅女眷被殺,鎮南侯托他查查是否與京畿有關,霁之查兩年查到郢國公府鞠家。
朕還不大相信,就因莊太妃懷疑霍靈渠是嬴天漾的小妾,隻為殺一個人,郢國公就能派殺手把鎮南侯府後宅所有年紀相仿的年輕女眷全殺了?何至于?!”
嬴忱璧眸光森森:“朕真是眼拙,鞠家背地裡行事竟是如此粗暴陰狠。”
原牧熾張張唇還是沒說話,霍海嘯沉默下說:“否則太後的八公主也不會被害了。”
嬴忱璧滞怠下,略過道:“莊太妃是早動了殺心還是她被暴打之後?”
“她入小覺庵時就沒想過讓這批人活命吧。”霍海嘯忖度:“隻是這批人剛放出皇宮時還有些引人注目不好動手,所以她忍了半個月。”
嬴忱璧歎口氣,瞥見晏霁之,忽然想問:“英王當真不管晏明潛了?”
晏霁之不想理皇帝,嬴忱璧默下,不死心地探探:“英王若是沒有和蕭家結親的意向,為何還要放任、任由宜春住晏家,他放任豈還能不是在給大家誤導嗎?”
“還好,你說的不是,英王沒有意向為何不阻攔宜春住晏家?”晏霁之刺。
嬴忱璧噎下,瞪向原牧熾,原牧熾轉頭,這跟他有什麼關系。
“不要給朕含糊其辭。”嬴忱璧訓誡。
“蕭家自己放任蕭灼灼來住晏家,我家為何要多事?”晏霁之怼怼他。
“你家沒有意向結親啊。”嬴忱璧強調,晏霁之猛地蹿起無名火:“所以呢?!所以蕭家就該恣意放縱自家人,我晏家不在意外人的名聲就該被你皇帝痛斥譴責?”
就差罵皇帝腦子有坑了。
原牧熾暗爽,覺得皇帝真是欠罵,同一個事,被罵過了還要找罵。
嬴忱璧沉默會兒,不再妨礙晏霁之歇息,這就帶霍海嘯和原牧熾要走了。
晏霁之喊住皇帝提個建議:“陛下給武襄侯納個妾吧。”
原牧熾抖激靈看向他,霍海嘯想按按腦門,嬴忱璧神情詭異了:“你說什麼?”
晏霁之重申:“陛下給武襄侯納個妾吧、再讓妾室給他生個孩子。”
嬴忱璧,皇帝都要勸他:“霁之,委實不必如此吧。”
“老穆國公說你六弟當年若沒有武襄侯搭把手可能逃出皇城嗎?”說着,收到陣目光,晏霁之轉向原牧熾:“你能有印象嗎,要不然你還是去治治你的失憶吧。”
原牧熾扭過頭不理他,晏霁之考量道:“侯瞻遜會上昌隆侯的船怕是不會有變數了,侯家若是出事,護國公絕不會袖手旁觀,我偏向于,升平和她生的兒女以及孫輩全得折進去,武襄侯獨自活下來怕是也不願再求生了,給他個孩子能讓他活下去。”
他們:“……”你還是正經的呀。
原牧熾頭疼:“可他都六十歲了。”
嬴忱璧神思難辨:“霁之,武襄侯長孫都二十歲了,他兒孫滿堂,哪怕侯瞻遜和侯瞻渥跟着昌隆侯謀逆累及侯家,也不至于他這一家子人隻有他能活吧?”
“我表姐的死可能與升平和侯瞻讓有關,是莊太妃借他們母子的手做的,我表姐去世,升平未必沒數。”迎着皇帝的視線,晏霁之目光如炬毫不避讓,眼底恨意湧動:“待我确實,這位升平大長公主和她的兒女包括外孫,我一個都不會留。”
原牧熾說不出什麼感覺,嬴忱璧甚至霍海嘯都驚了下,隻不過霍海嘯驚于此事的幫兇是侯瞻讓和他娘,嬴忱璧覺得晏霁之這麼做太狠,但讓他對晏霁之說這未免太狠又說不出口,就覺得造孽了居然能扯到這麼出人意料……嬴忱璧怔下,情理之中?
否則他四妹怎麼被害的?晏家霍家一同護着,他四妹都沒了呀,也唯有這個突破口了。
嬴忱璧心就沉澱下來了:“你和英王、晏副相談過沒有?”
“沒有。”
嬴忱璧在原地轉圈瞥見霍海嘯,吩咐:“海嘯就讓貴妃給武襄侯送個妾吧。”
霍海嘯面無表情的應,原牧熾都想吐槽皇帝:你可真有你的。
皇帝嬴忱璧打算要走了,剛轉身又回頭,意識到:“霁之想給武襄侯納個妾有個庶出不隻是想讓他能活下去,還是在逼侯瞻遜兄弟姐妹們上昌隆侯的船吧?
侯瞻遜想出人頭地、侯瞻渥想要這媳婦都還不足以把武襄侯和升平的三個女兒卷進去,她們是出嫁女,娘家的禍事未必能牽涉她們,但若她們自己卷進來,當然另當别論,你既然連升平的外孫都不想放過,當然得給他們把火燒起來。”
晏霁之漠然譏诮:“他們不想目中無人,誰能給他們把怒火燒起來。”
皇帝是認同的,可以預見的,莊太妃都結下多少死仇了,這娘和哥哥姐姐們居然還不思管束侯瞻渥,他們什麼心思,如武襄侯一般想歸隐了?笑話!若是父親納個妾、有個庶出,女兒們就能怒到不知好歹還能不是早存着心思就想為所欲為麼。
皇帝剛走,一輛馬車停在英王府大宅前,帶着帏帽的女子下車來,在府門前被攔住,請她出示名帖,霍靈渠撩起帏帽,門房小厮卡住了:“姨、姨娘?”
霍靈渠打哈哈:“是我,我回來看一眼,不必通禀了。”
話落,她放下帏帽迅速往府裡沖,門房再愣下趕緊去追,追兩步急急刹住,還算機靈地轉去找晏煉護衛長。霍靈渠一路小跑到蔚然居,繞過晏四,順利進門。
與此同時,霍漓江請來皇帝,嬴忱璧差點氣結地折返英王府。
霍靈渠想去慈恩寺進香給她六哥哥求個平安符是真的,想趁機來看眼晏霁之也是真的,這幾天英王世子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說晏霁之做算術做得入魔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是已經瘋了就是快要瘋了,她心裡不安,就讓爹爹幫她來英王府一趟。
進屋看見堆成山的紙片紙團,霍靈渠心裡莫名下,尋至内室看他睡着了,霍靈渠探手至他臉頰邊還是停住,看晏霁之滿面疲憊,她仰仰頭克制心酸,放輕腳步離開。
一出屋,見皇帝大步而來,霍靈渠瞪眼她爹,理都沒理皇帝,昂首走掉。
嬴忱璧深呼吸冷靜,回宮他就勒令宮人加固對貴妃的防範,太胡鬧了!
蕭灼灼來到荷花池畔赴約,岸邊柳條拂綠,湖水漪漪,粉白的花苞映着荷葉格外清新,兩個人之間卻分外壓抑,朱窅絜悲痛難當:“我姐姐真是被霍家……”
雖然知道肯定要過這一關的,蕭灼灼心還是顫了顫,硬着頭皮應嗯。
朱窅絜瞬間紅了眼幾欲要哭出來,蕭灼灼剛想勸慰,朱窅絜悲憤擡頭,瞋目切齒:“灼灼你當時在場呀,你為什麼不救我姐姐?她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是你未來的大姑姐呀,你為什麼都能眼睜睜看着她被霍家和蜀王殺害都能無動于衷?”
“我……”蕭灼灼下意識就不敢反駁:“當時大家都懵了,我沒想到。”
“懵了?”朱窅絜滿目荒唐的哈哈大笑:“你一句懵了,我兩個姐姐就一個被砍手臂、一個被害死甚至、甚至連全屍都沒有,灼灼,你怎麼就能這麼忍心呀?”
蕭灼灼小聲争辯:“我、我不是救不了嘛,大家都懵了,沒人想到會這樣。”
“沒人?”朱窅絜倏然疾言厲色:“霍舒窈可是你堂嫂!”
“你這是什麼話?”蕭灼灼奮起些:“一個堂嫂,你說的好像她是我娘似的。”
“對不起,灼灼。”朱窅絜苦澀而頹喪:“我心裡難受,我不是要怪你。”
蕭灼灼理解:“我知道,我也沒怪你,我有事跟你說。”
朱窅絜低着頭,聲音很悶:“我也有事要跟你說,那好,灼灼你先說吧。”
“我們斷了吧。”蕭灼灼脫口而出,朱窅絜不可思議:“灼灼你說什麼?”
“霍家和朱家不可能善了了,我若嫁給你,我爹娘還怎麼在大伯家面前做人?”蕭灼灼一股腦兒說:“還有我妹妹,我妹妹及笄了也要說親事了,我若嫁給你,外人怎麼看我家,我妹妹還怎麼說親事,我沒法再跟你繼續下去了,我們斷了吧。”
朱窅絜瞪大着眼睛看她,眼中的憤怒批判和難以置信的痛楚悲涼仿若能把蕭灼灼壓倒,蕭灼灼唰得下就跑,朱窅絜沒防備,趕忙去追,快追上時被蕭灼灼的武婢阻擋在,蕭家配來保護她的。
朱窅絜咬牙止步,右手攥着拳頭幾乎要把手指擰扭曲。
冷靜許久緩和些,朱窅絜回去他們目前的住處。
他在父親的書房前碰見妹妹,朱縠艾看他憤懑又懊恨,問怎麼了,得知緣由笑了:“哥,你不是吹噓蕭灼灼被你迷得暈頭轉向非你不嫁嗎,怎麼,這就飛了?”
朱窅絜冷哼:“你也十六歲了,看你能找個什麼樣的你看得上的男人?”
他們自是同母兄妹。
朱窅絜想娶蕭灼灼的心還挺真的,他兩個同母兄長,媳婦都是被硬塞過來當接破爛一樣接着,沒法,一個是聖人的同母妹妹的女兒,找不到中意的人家就隻能往朱家塞了;一個是柴家女,他祖母和姨娘都要扶着柴家,誰娶?隻能是他姨娘的兒子了。
他都慶幸他姨娘生了三個兒子,不然就得他來娶柴家女。他看着這倆哥哥和那倆嫂嫂,他發誓一定要自己找媳婦,精挑細選才選中蕭灼灼。
朱縠艾不屑:“若沒有我看得上的,不嫁又如何?”
“不過,”她又哀歎:“爹想把我嫁去班家,這趟進京大概會定下來。”
“咱姐姐剛沒就給你定親事?姨娘在家裡都哭成什麼樣氣成什麼樣了!”朱窅絜急聲,朱縠艾無奈:“這不就是想安安姨娘的心,若不然,我才不想嫁呢。”她的志向從不在後宅,對嫁人一點興趣沒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才有意思呢。
兄妹倆都不舒坦地去找父親,昌隆侯淡淡道:“你再試試宜春的态度,若她鐵心要斷,讓她去福建給你祖母拜個壽。”
何意?他們都了然,朱窅絜笑道:“爹您放心。”
夕陽落,武襄侯在黃昏前将私自回京的長子硬逼走。
蕭灼灼在晚霞的餘韻裡對着兩封信發愁,她爹娘明天要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