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夢奭作證他弟弟犯死罪後才三天,新任滁州府尹對佟家和鐘家的參本送進京,逃稅、官商勾結、欺霸小商賈等等都還算小罪了,竟還有和契丹生意往來!
在滁州管生意的佟家人咬定他們是旁支沒權做主,這些事都是佟圖匡父子決定。
賬目、往來信件,要多少證據他們都有,已定罪入獄的前滁州府尹被問及時也佐證了。
鐘家人一同咬定他們都是跟随佟家行事,鐘家年年都要給佟家送大筆财寶。
佟家和鐘家,十六歲以上男子盡被抓捕受審。
女眷們,佟夢姿接連幾天沖去晏家拍着英王府大門要見她大姐,三位佟太太各自求菩薩保佑不要連累她們娘家,佟妙兮以淚洗面,房祯毅沒有置新婚嬌妻于不顧,幫着佟家奔走,他爹娘是後悔了,若知佟家這麼多爛攤子怎麼也不能跟老爺子置這個氣呀。
鐘姨娘跟着去晏家找英王妃,晏家不讓她進府,她心絞痛地捧着孕肚倒下來,狠狠心,退到英王府的石獅前,就拿她的孕肚去撞石獅,佟夢姿回頭驚叫:“曼媛?!”
桓炜彤走出府來冷眼看着,吩咐:給鐘姨娘搭個帳篷等晏明潛來。
佟夢姿霍然紅眼瞪向她,猶如找到發洩口般沖過去,迎面被個老嬷嬷一巴掌扇倒在地,桓炜彤再傳令,把這位送回佟家去,給她松松筋骨,讓她歇息幾天。
晏明潛夫婦在一個多時辰後趕過來,鐘姨娘已昏過去、醒來、又昏過去,桓炜彤對他們這點伎倆看得明明白白的,也沒多說什麼就讓他們把人接走,把晏明妧也帶走。
所幸,鐘姨娘的胎兒保住了,但她接下來直到生産都得卧床。
裴氏陪在榻前,心裡嗤笑,自己撞得能出什麼事。送過大夫,進屋見鐘姨娘拉着晏明潛哭得梨花帶雨,她注視許久都沒自覺,懶得再看,裴氏回去自己屋裡。
她屋裡仍還有涼快,奴婢們又忙給大奶奶奉上冰碗解暑,裴氏讓她們都撤下吧,他們哪還用得起這些,何況那個孕婦都還沒有冰盆。心腹在大奶奶耳邊嘀咕幾字,裴氏眼神微閃,老媽媽勸:“大奶奶您真得想想了,王爺若是不管了?”
晏明潛還能有前程嗎?她若錯過這次,又還能再有機會嗎?
裴氏看得懂,多年未見的人突然冒出來對她好想娶她沒那麼簡單,還是薛驸馬在報複,她不在意,隻要她這位外祖家的鄰居是真對她好,靠得住,能善待她的兒女。
枯坐半夜,清晨的曙光照進來,裴氏看這個家真是死氣沉沉啊。
昌隆侯府朱家賓客盈門,絡繹不絕的人頂着烈日來送禮恭賀太夫人大壽,奉命來祝壽的三位瞧過兩眼再看彼此都隻握把折扇,班少爺問:“有誰帶賀禮了嗎?”
晏霁之猜:“柴家人應該還沒砍頭吧?”
薛述聰讨論:“我們站位怎麼站?”
晏霁之謙讓:“你是驸馬你在前。”
薛述聰不同意:“咱們領着差事來的,按朝堂上論,應該丞相家的少爺在前。”
班蘊堂眼觀鼻鼻觀心:“我是不是該說誰最出風頭誰在前?”
晏霁之有見地的提議:“猜拳吧。”
同行的兩位看他,晏霁之定道:“我提議猜拳,誰不同意誰站前。”
薛述聰率隊向狼窩走去:“誰來振奮一下軍心?”
“傳聞朱家的内宅很不安生。”班蘊堂回想朱家前院的布局。
“咱們三家算上霍家都比不得人家後宅熱鬧。”薛述聰想灌壇冰鎮葡萄酒。
“昌隆侯真厲害,那麼鬧騰的後院都沒影響到他。”晏霁之想帶霍靈渠去避暑。
薛述聰差點想瞪他,讓他振奮軍心好吧。來到朱府大門前,薛述聰跟在迎客的朱芑适表慚愧,他們來得匆忙沒有帶賀禮,朱芑适爽朗笑,人來就好了要什麼賀禮呀,大家寒暄過,朱芑适讓小厮給貴客們引路,薛述聰還算有做兄長的擔當地去找弟弟。
谷王和薛述嘉躲在屋裡抱着冰黯然神傷,薛述聰找過來,薛述嘉熱淚盈眶,看清楚他們就帶十個護衛,又傷心了:“大哥你赤手空拳來呀?”
“你膽子不是大嘛,一進朱家跟鹌鹑似的。”薛述聰沒找到酒,灌兩碗涼茶,晏霁之傳小厮給他們送冰鎮酸梅湯來,再數落薛述嘉:“為什麼他們連酒都不給你送?”
“你有點自覺好吧,你還當我們真是來做客啊?”薛述嘉嗆過外人,再溫和地對大哥:“這地兒恐怖啊,你們進來都沒感覺麼,我就覺得它像張着血盆大口好像要把我們給吞了,我就沒見過這麼陰森的宅子,我懷疑這裡的風水肯定不對。”
“換言之,你進朱家幾天什麼成果都沒有?”晏霁之戳穿。
薛述嘉猛烈批判:“我們是被當人質看着好吧,你還想我們能有什麼成果,我就不信,你若單槍匹馬進來你能有什麼成果,我們能保住沒被他們占便宜就很不錯了。”
薛述聰推把倒黴弟弟的腦門:“你還能被占什麼便宜?”惹得薛述嘉不服又不滿:“朱家要給我們安排丫鬟啊,肯定沒安好心,當我們堅定拒絕很容易啊。”
酸梅湯送來,還是六少爺朱芗适親自來表歉意,他們招待不周。
朱芗适和朱芑适一母同胞,是昌隆侯和翟麗的嫡幼子,比長兄小十歲,他跟薛述嘉其實很有交情,十幾年前兩人沒少勾肩搭背,隻是還是沒抵過漸行漸遠。
晏霁之跟朱六提要求,薛述聰也沒落下,薛述嘉腹诽:年長幾歲就是臉皮厚,突然被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要的,薛述嘉沉默下跟着提要求,心說這可是他們問他的。
蕭耿裕尋過來慰問慰問他們,薛述聰看見他愣下,拉過晏霁之去窗邊問他為什麼會在,晏霁之答:“我已經提醒過,人家不當回事,我肯定不會再多事。”
“瘋了啊!”薛述聰撇下晏霁之,疾步走過去把蕭耿裕拽去屋外談,朱芗适随後離開,晏霁之靠在美人榻裡閉目養神,班蘊堂想想,他也小憩會兒吧。
下刻,薛述聰回屋來發火又把在休息的兩人吵起來,或許是連日的疲憊讓他容易暴躁:“我們勸還勸錯了,一個個都覺得他們不長腦沒眼睛連好壞真假都辨不出,他還來氣了,非要證明給我們看是我們小人之心,我看他能證明出個什麼玩意兒來。”
薛述嘉訝下恍悟:“大哥你是說宜春得折在朱家了?”
“眼巴巴跑來朱家祝壽,還爹娘都能陪着來,我可真是被開眼界了。”薛述聰消消火,薛述嘉瞟向晏霁之,又挨老哥一腦門,薛述聰訓他:“給你,你要?”
“當然不要。”薛述嘉可利索了:“這種,我甯可選個村姑都不想沾。”
“我倒覺得,蕭家會願意走這趟多半還是因為霁之兄。”班蘊堂揣摩,薛述聰氣笑了:“你是說蕭耿裕對朱家的意圖不是沒有思量,但晏霁之也在啊,他們自覺哪怕朱家用心險惡都能來個黃雀在後,反而給晏霁之和蕭灼灼推波助瀾?”
班蘊堂點頭:“我懷疑,是。”
晏霁之置若罔聞,薛述聰也懶得再多言,大家各自小憩會兒。
得來兩刻甯和,祝壽的三人抖擻精神佩劍,谷王和薛述嘉遂也去揣把匕首。
來到廳堂,很熱鬧,多數人已就坐,朱家擺六十六桌,他們被安排在主桌,谷王邊上就是朱太夫人的位置,薛述嘉挨着谷王,另一邊是他哥、晏霁之、班蘊堂。
薛述嘉環視圈沒幾個認識,越看越覺得冒着詭異。
主家入席,開宴,昌隆侯謝過衆位賞臉來給他老母賀壽,應和溢美此起彼伏,朱太夫人這才舒服些。
蕭灼灼忽然不得勁,昌隆侯三個女兒都還去世沒多久呢。
薛述聰觀察過發現:“那是翟猛快70歲的爹吧,圍着我們的這幾桌多是剛被封礦的那幾家吧?”
晏霁之給三個字:“好像是。”
薛述聰憂傷:“所以樂邑說得好啊,我們真的不是來送人頭的嗎?”
薛述嘉聞言立時想捂臉,幾個小厮将一座比人高的玉雕擡到主桌前,一彪形大漢站出來再祝太夫人大壽,這是他的賀禮。
薛述嘉他們有看看,人家恰也看向他們,從鼻子裡嗤聲:“看着人模狗樣的,還真做得出來厚着臉皮來蹭吃蹭喝。”
就差被指名道姓的幾位:“……”
朱芑适忙笑道:“真不知是誰洩露的,霁之,你們莫介懷。”
薛述嘉看他有種怎麼不再假點,晏霁之還禮:“是我們不好意思。”轉向朱老太太:“柴家人還沒砍頭,沒法把柴家的人頭給您送來,我們才兩手空空,您見諒。”
昌隆侯和朱芑适很坦然,衆多來客神情微妙,蕭灼灼看他還真想把人老太太氣死啊,幾個逃脫的柴家人恨,朱太夫人瞪起眼睛簡直不可思議,朱窅絜翻白眼,晏霁之跟薛述聰說:“該讓你弟上場了,上個月宮宴,滕王還遺憾薛述嘉不在呢。”
薛述聰問什麼情況,問明白後不樂觀:“你看他心顫顫的,還能有這心情嗎?”然後他就被踹腳,薛述聰隻好自己登場:“老太太您若着急,我們這就飛鴿傳書讓刑部即刻砍頭,保證把您娘家人最新鮮最熱乎的頭顱給您送來補做壽禮。”
谷王的苦瓜臉都要僵了,薛述嘉想把頭埋起來。
班蘊堂擠出微笑:“不過太夫人放心,您若是不忍心娘家骨肉離散,我們會給您把柴家人火化了、給您送骨灰來,您的娘家人一個都不會少。”
來客們安靜得像有片烏鴉飛過,好些人想,但願他們的佩劍不是裝飾。
祝壽的三人其實也不想這樣,但他們奉命來祝壽。
“無恥之尤!”
伴随着剛送禮的彪形大漢的怒喝,一記鐵錘落來,晏霁之抓着班蘊堂閃退,薛述聰帶他弟撤離,菜肴碗碟翻飛落一地,附近幾圈人全站起來後退,大漢舞着鐵錘再向這幫人殺去,晏霁之踢起兩把椅子掃向這大漢,引他去廳堂外。
衆人追上,庭院四周廊下迅速聚滿觀衆,昌隆侯負手站立在堂前正中位置,場上,一個又一個或掄錘或拿刀的魁梧大漢沖出來将晏霁之圍困住,十二對一。
朱太夫人這才又舒服點,臧芣緘來到谷王這邊,谷王見到他,有點想老淚縱橫。蕭灼灼心情怪怪的,既想看瘟神倒黴又畢竟是相識的不好看他真被欺負慘了。
班蘊堂要去幫忙被薛述聰攔住:“晏霁之應該應付得了。”
“不是吧大哥,十二對一啊而且這些人每個都有他兩個壯。”薛述嘉不懂大哥咋想的,薛述聰解釋:“就是他們笨重,晏霁之身法輕盈,四兩撥千斤,瞌睡遇枕頭了。”
班蘊堂看眼昌隆侯,懷疑昌隆侯是想試晏霁之的身手,剛才那大漢看似随意轉向,但,倘若那會兒晏霁之是站在薛驸馬的位置,這大漢還是會轉向晏霁之吧?
晏霁之迷人的桃花眼凜冽起來,殺伐氣漸起,他未拔劍,厮殺襲來,晏霁之縱身躍起,猛烈的陽光下,劍氣破熱浪,大漢們撲個空,多數人隻覺得一道刺目光影閃過,晏霁之已在合圍圈外刺中一名打手,蕭灼灼驚了,薛述嘉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議。
看客們就看見,這些個彪形大漢的重擊在他面前呆闆笨拙,乃至讓人生出錯覺他是不是用根絲帶都能把這些大漢撂倒,他一人對戰十二人竟還是壓着他們打。
此前以為他佩劍是裝飾的人們不得不相信這位貴公子是有真材實料的。
薛述嘉看向大哥,薛述聰不大爽老弟的質疑:“要不然,我們單槍匹馬進來。”
薛述嘉沒怨了,媽呀,若是他單槍匹馬進來還真能有成果呀。
蕭灼灼看着熱鬧拽她二哥好奇:“他不會以一敵百都行吧?”
“打一百個不會武的,當然沒問題,你不會這都不曉得吧?”蕭耿裕擔憂地看着妹妹,蕭灼灼噎下反嗆:“我作甚要知道?”又被怼:“那你四年都幹什麼去了?”
蕭灼灼被憋得婉轉:“那二哥你怎麼會曉得他身手很好?”
“大家平常會切磋呀。”蕭耿裕言外之意,我都清楚,你居然不知道?蕭灼灼無言以對想往娘身邊縮,蕭耿裕點點妹妹額頭:“你這四年真是都幹什麼去了?”
蕭灼灼苦逼地揉揉腦門,她還債啊,她被催債催得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場上,晏霁之收劍,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打手們隻餘一人抵兩人身形的肥胖。
漫不經心再觀看的蕭灼灼怔住,這是,晏霁之,赢了?
當然赢了!薛述嘉振奮啊,谷王心回落,賓客們看向昌隆侯,昌隆侯緩緩擡手想鼓掌、朱太夫人氣得要讓長孫再派殺手之際,幾個身影淩空抛來,昌隆侯看過去,衆人随之而望,見有一人若踏風沙而來,是犁庭掃穴的金戈鐵馬,是穩定三軍的大氣磅礴。
是霍海嘯。
薛述嘉安心了。
懂的人看,這就是京畿兩大豪門、當朝頂尖的兩位世家公子。
“有幾個逃犯潛入朱家,侯爺?”
“當然。”昌隆侯笑,霍海嘯示意下,數名士兵沖進人群中精準抓走柴家的漏網之魚,被抓捕的幾人撕心裂肺沖朱太夫人喊姑母姑祖母救命,朱窅絜和兩個同母哥哥握起拳頭,朱太夫人目眦欲裂好像在被人拿刀割她的血肉:“住手!”
話落,沒有效用。
嚣張慣了的老太太氣血湧來,往前沖去,朱芑适看眼父親,沒做反應,翟麗笑了,當霍家還能給她臉嗎?
衆目睽睽下,霍海嘯把妨礙公務的踢翻,朱太夫人趴在地磚上抽搐幾下,一時間真的爬不起來,朱窅絜三兄弟看向父親,賓客們也看昌隆侯。
昌隆侯神情淡淡沒有言語。
“打攪侯爺了,告辭。”
“世子慢走,本侯不送了。”
“留步。”霍海嘯率隊離去,走了,走了?真走了?!薛述嘉神經大作,狂拽他大哥,他們不一起走嗎?谷王又比黃連苦,薛述聰讓他冷靜,沒看霍海嘯隻帶十幾人來,昌隆侯還很好說話,你當昌隆侯為什麼那麼好說話?他們一起走還能走得掉嗎?
“那我們怎麼辦呀?”
返回暫住的客舍,薛述嘉頹喪,薛述聰安慰倒黴弟弟:“霍海嘯和原牧烈率兩千鐵騎駐紮在城外呢,昌隆侯沒那麼容易抓住他倆,放心吧。”
“可我們還是甕中鼈呀。”薛述嘉難過。
“昌隆侯的老娘打算今夜放火燒死我們。”薛述聰知會,薛述嘉跳起來:“什麼?”
“你放過我的耳朵吧。”晏霁之勸:“昌隆侯等着拿贖金呢不會讓你死的。”
“但是給我們個教訓,他是不介意的。”班蘊堂補充。
“所以我們的計劃是幫這老太太把火燒旺,我們趁亂出去。”薛述聰囑咐道:“成敗就在今晚一舉了,若是失敗了沒能出去,我們就等着家長來交贖金吧。”
你們為什麼都輕描淡寫?薛述嘉真覺得危險啊:“大哥,沒那麼慘吧?”
薛述聰午睡去了不想再理他,晏霁之寬慰個養精蓄銳吧就也走了,班蘊堂安慰他不必太焦躁總歸肯定能出去的,薛述嘉看看谷王,憂傷地去多囤點水。
入夜,亥時,朱家漸趨安靜,數千裡外的皇宮中,杭婕妤走進芷筠齋。
兩個人密談過,霍鹣嬌恭維她:“你可真是個好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