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自己悟禅皆是言語遊戲,無論如何辯駁,都不如這一次的桶底子脫。”
陸笙感慨似得說:“是你聰慧,悟在一念之間,有我無我也是一樣的。”
崔息看她長睫撲簌,忽然緊捉她的手腕,她瘦了許多,瘦得叫崔息心驚。
“阿樂,若你有難陳之情,雲塵願為你分憂。”
後面“萬死不辭”崔息忍下來沒有說,他怕說得太滿,陸笙厭棄他,君子之行大于言語。
崔息立刻放開她的手,忽恨自己嘴拙,怎麼就是難陳之情,他隻是心頭有那麼一瞬間的害怕。
陸笙是個太不在意自己生死的人,甚至就算零落成别人腳下塵泥也能笑說本就如此,他不忍見。
“好。”陸笙說的時候笑容隐約,近似于無,又催促他趕緊把事情交代清楚。她自己的心虛快要藏不住。玩弄心機技巧的每一次陸笙都覺得心有所愧,或者尴尬。
崔息緩緩道來,心理防線退下後,往事雖依然在痛,但減了羞恥,撥了冗雜。從前那一番心境又緩緩升起,如月破烏雲,皎潔入心,一片光明。
說着說着,目光裡的陸笙的身形忽然垮塌,她用手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大口呼吸,汗水已濕鬓發。
崔息過去攙扶,她邊歎氣邊擺手說:“還是不擅心技較量,露怯了……”
陸笙想自己果然不适合裝什麼大哲大師,隻是稍微繃了那麼一會兒就壓力拉滿,渾身是汗,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腳踏實地比較好。
也不知為什麼,陸笙感覺自己一動腦子就頭疼,可能她沒啥腦子,攏共倆腦細胞。還是……陸笙觸及塵封記憶,微微顫抖一下,都已隔世就不啟封了。
有過前車之鑒,崔息迅速起身去找沈管事。
至于“心技”一說,崔息甘願服輸,哪怕是強撐佯裝,陸笙也切中了自己心中要害,金針度了自己。
沈管事來得很快,解了她衣服又拿被子裹住帶到沐浴的地方,又是撒花瓣又是倒牛乳,還點了炭盆。
“可惜不是在上京,否則阿郎可以帶娘子一塊去溫池,就是不知道娘子受不受得了那股子味道,但泡了實在是好。”沈管事為她洗頭,陸笙咪咪糊糊地嗯一聲,她有事想問豐娘。
沈蓮豐從前沒親自給陸笙洗過澡,如今一見,娘子肯定是個練家子,骨肉雲亭不說,四肢上的肉緊實得很,四肢線條修長流流暢,真是哪哪都好。
她開心呐,等此間事穩定一些,可要和娘子讨教幾招!
從前她跟随福聖公主的時候,公主和崔娘子一塊說閑話,都說小娘子家都應該學一些力氣手段,等哪天不喜歡待在夫家還能上屋頂散散心,可别叫這屋子悶死。
“豐娘,崔郎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呐?”陸笙覺得應該是很外柔内剛的。
沈蓮豐聽她這樣問,眼淚忽地就冒出來,終于推心置腹了呀!
真好!太好!這夫妻兩個人哪能瞞着呢?這不是看不起娘子麼?
“我跟在公主身邊的時崔娘子已經很少出門,崔娘子日日在家念佛抄經,最後一年連公主也不見。聽說崔娘子原是騎馬甩鞭,會纏一鞭嫩柳而去的小娘子。”
陸笙驚訝,天,這得是多麼鮮活的人物?馬蹄塵埃裡卷了一束春日回去。灞橋折柳的分别傷感硬是被她破成了鮮衣怒馬,真好。
她又問姓名,崔娘子三個字太草率。
沈蓮豐說,崔娘子全名崔玉,如玉之材,也如玉皎潔,最後如玉而碎。
“那崔郎呢?原來也很活潑吧?”
“有時活潑,有時又格外沉靜。”
這麼兩極,是心中有無法排解的難過麼?
在沒有知道父親是誰的時候,母親忽然性格劇變,作為單親的孩子,他的壓力是不小,但随母親,人材可琢,千錘百煉也當了探花郎。
“阿郎其實是狀元,這事……懇請娘子不要說出去,先帝希望有心叫他去曲江去跑一跑……”
“我定守口如瓶。”
陸笙驚訝,但壓下去,這皇帝估計是吃丹藥吃得有些不正常。
而後兩人繼續閑話,直到沐浴結束,洗完澡陸笙仰躺在榻上,炭火暖烘烘得熏出一陣睡意。
“阿樂,該用飯了。”崔息微躬身喊她,他的頭發也剛剛幹,一縷頭發垂到陸笙的面頰上。
陸笙拂柳般拂開,“再讓我睡會兒吧,累。”
崔息坐在榻邊,趁着她困倦輕輕問她:“阿樂,我們還是友,對麼?”
“是……崔息讓我好好睡……好困……”陸笙說得如同呓語。
崔息耳朵發燙,唇角卻上揚。
準備離開的時候,崔息忽然聽到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從外面響起。他面色立刻肅然,推門直接就上了房頂,站在房頂環視後,看到城東有火光跳躍。
火光周圍,許多人在高聲喊叫: “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