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霁,霞光漫天,绮麗如練深淺交疊,烏雲揮袖而去隻留幾片淡淡的痕迹。
再眨幾眼,那淡淡的深痕就混入了深深的青色裡不見蹤影,絢爛卻愈發得絢爛。
崔息仰頭觀賞,看着霞光往天邊移動,無怪乎說天圓地方。
這樣的想法被夫人聽了去約莫要促狹幾句,她會怎麼說呢?
想了幾句崔息都覺得不似她,可能她的話隻有她嘴裡說出來才最真。
“公子,喝茶。”秦厭為他端來一個粗陶碗,裡面是淡褐色的茶水,陸笙鐘情于它,現在自己愛屋及烏也愛喝上幾口。
崔息抿一口茶,等待苦澀将退和甘甜上湧瞬間的交彙,等到以後他開口問秦厭:“艾真呢?”
“他說今天要出去交貨,晚上就不回來了。”
艾真是半個商人,居住的這幾天裡他也出去過,隻是沒有像這次一樣一整夜不回來。
“嗯,那我們晚上也出去,去瞧瞧到底是什麼不太平。”
崔息将茶水一飲而盡,外面的霞光也落下,天上殘存的光已經照不亮森林土地。
之所以這麼笃定得要出去,是因為在剛才的談話裡崔息很确定,确定艾真知道些隹家的行商事。
艾真說起隹家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若隻是實力強盛他大可以自豪,可偏偏有些嫌惡之氣。
“公子,你真要出去?”秦厭瞪大眼睛。
崔息以為他怕了便安慰道:“這世上一般是人當鬼惹人怕。”
秦厭搓一搓手臂覺得公子說的話涼飕飕的,不過他其實也不是怕這個,他武功不低,膽子也不小。
“你今天還跟我說呢,不要吃山裡的菌子,這事算不算你的‘吃菌子’?這事和吃地上的菌子不是差不多危險麼?”
崔息皺着眉看了一眼秦厭,但他似乎在認真思考而非全然地頂撞。
“作為父母官,有些事不得不為,在其位司起職也要負其責。”
秦厭确實是在認真地想,聽了公子這句話想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是公子想的事情比自己多,他承擔得也多。
再回味一下自己的那句話,這不就是全然地頂嘴麼?公子是為查鐵礦事來的,自己又難以勾勒出全部影響的,隻好跟在公子身後。
但公子他不一樣,倒也不是此時不一樣,是他一直這麼不一樣。很少見的,秦厭覺得自己的心裡出現一些羞愧的情緒。
“公子莫怪我,以後一定改改這想到哪說到哪的毛病。”秦厭請罪。
以前他還覺得自己挺厲害的,别人不敢頂撞公子,但自己敢啊,現在卻覺得這一份“敢”簡直愚蠢,好像是對公子付出努力的愚弄。
“诶……”
秦厭忽然接了一口長長的歎息。
公子修的治國齊家平天下的道理,踐行的也是如此,自己的戲弄和輕看一點都不會讓自己變得高大,這更不是挑戰和勇敢。
這是輕率又無知的冒犯,若無公子的仁慈、照拂,他早不在這裡了,可能小時候就在也掖庭裡死去。
崔息笑一笑,秦厭如今也是有愁緒的人。
今夜有皎月,但月色終不如日光那麼耀眼,所以走在山道上隻能勉強看個大概。
譬如現在,道左右的密林裡窸窣作響。定睛一看還有迎着月色發出熒光的幽幽獸眼,兩點一對,許多對眼睛就這麼落在黑色的叢林之中漂浮。
“嘶嘶作響的是纏繞在竹上的青蛇,哒哒踏過的是皮糙肉厚的野豬,還有夜中嗚咽不止的是夜枭……”
崔息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想起了陸笙的細數。
“公子我們到哪裡去才好?”秦厭聽不出艾真話語裡的指示性,即便出來了還是有些摸不着去往何方。
崔息說:“趙昙勾勒的山附近,碰不碰得到看運氣,我們隻是來試試。”
披戴星月,兩個人在蟲鳴獸叫裡一步一步得走,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喝。
對方也沒有說話,大喝之後直接沖出來,寒光一抖,原來是手中帶刀。
崔息站着動也不動,秦厭“哼”一聲,隻待他靠近。在他舉刀用力的時候,兩個人都微微側身,那人完全收不住勁直接摔了個狗趴。
秦厭想拔刀,崔息卻擡手示意他不必妄動。
摔在地上的人大叫了一聲,是土人語,兩個人聽不懂,但是應該是罵人的話。
隻見光影幽微之中那片摔倒的影爬起來,他了一身的黑衣,所以迎着月色也瞧不大清楚。
但是他罵罵咧咧的話倒是很清晰,罵得氣勢太足,周圍的鳥獸都不見了蹤影。
“兩位客商不會講土話是吧?@#¥……%……派我來接你們%……¥&确實是好身手……&%,走!”
崔息感覺自己是在一堆罵人的土語裡撿出的語句意思,顯然這個人是把他們當做了什麼人。
“客商,這位小兄弟怎麼不說話?哦我是伏伏,還以為要等你們很久。”
“啞巴。”崔息盡量少說話,秦厭他幹脆直接以啞巴來幫他蒙混。
伏伏是個絡腮胡漢子,但話很多。
崔息不講話他幹脆一個人填滿了這段空白的時間,從天氣說到林子裡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