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勾着嘴角,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眼中帶淚,“李忌,你是太蠢,還是真在跟我裝糊塗?”
“什麼?”他上前幾步,手裡還穩穩端着熱湯。
“你别過來!”她伸手在兩人之間打出一道屏障,森森冷笑着。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阻隔在兩人之間的屏障,目眦欲裂。
“你真是蛇妖?”
“是啊!我就是你最讨厭,最惡心的蛇族。這個答案你可還喜歡?”
妻子無可挑剔的精緻五官上滿是怨毒之色,那雙他最愛的琥珀色星目變得比龍吟山山巅的冰雪還要涼上幾分。
“娘子,你沒有殺過人對嗎?”
他慌亂地自我安慰道:“我們才生下一對孩兒,你瞧他們多可愛,他們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對,就算你是蛇族我們也可以在一起,我帶你一起合修,生生世世不分開……”
提起孩子,他猛地怔住,而後撲到阻隔在兩人中間的屏障上,“我們的孩兒呢?你把他們藏起來了對不對?”
“哈哈哈哈……”眼前的妻子又是一陣瘋癫長笑,而後撫摸着自己的肚子,漂亮的檀口裡吐出一條細長的蛇信子,“你說那兩個雜種?在我這裡啊。”
這下饒是再遲鈍,也該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每一個字都猶如千萬把刀在割他的肉。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擡手指着對面自己深愛的妻子,字字泣血,咀嚼着破碎的聲音。
“冷血動物,果然該死。”
“難不成,你也要将我剖腹挖腸,把那兩個孽種掏出來?”她的話淬了毒,每說出一個字,就在他的傷口撒上一瓶最濃的硫酸,灼得他痛不欲生。
他眼圈像着了火一般通紅,卻流不出一滴淚,隻恨自己從前瞎了眼,癫狂着捂住自己的心,原地轉了一圈。
湯碗落地,是清脆的瓷片碎裂聲。
更多的是在責問着自己,他一邊咳血一邊大笑着問,“天呐!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我恨你。”妻子冷漠地看着發狂的李忌,“你殺了我的族人,殺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恨你。”
提到這些,她冷漠了許久的眼神漸漸恢複到了最初相遇時的模樣,赤誠炙熱、良善。
臉上帶着幸福的微笑,開始講述起一個遙遠的回憶。
“我的丈夫聰明善良,是蛇族裡最英俊的男子,他為了護着族群不被人類獵殺,荒廢了修煉。
而我卻可以騰出時間化蛇為蛟,隻要再修煉上幾百年,或許我就會修成真龍,庇佑一方海域。”
“他隻是吓唬吓唬那些讨厭的捕蛇人,卻被你斬了頭。我再也沒有丈夫了!”她突然歇斯底裡地叫喊起來。
如遭雷擊,他哽咽着聲音,“是我第一天來東海斬的那條蛇嗎?”
“是!”她眼裡沁出一行血淚,“你殺了他,還要把他的頭斬下,耀武揚威地挂在村口,從那天起我的道心就碎了,去他媽的道,我要報仇!”
她低頭抖動着身體,冷笑不停,聲音如惡魔低語,故意惡心着他,“每一次跟你這個孱弱不堪的人類交合,我都惡心得想吐!我的丈夫,可是兩根!”
曾經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讓他如癡如醉,此刻卻浸染了濃稠的恨意,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人人稱贊的耀淩仙君,知道真相後會不會從此雄風不振,再也無法尋到新的道侶?或者你也去弄一點兒他們做的靈蛇酒喝一喝,或許還有點作用。”
他回憶起自己對她說過的情話,兩人曾經所有的溫存缱绻,如今盡數被她碾碎成泥,卑微到土裡。他以為憑着自己一腔真情能和她長廂厮守,到頭來卻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如墜雲端,失了平日裡的體面從容,低頭渾身亂顫着冷笑起來,“原來如此,竟然如此,情之一事,痛煞我也!”
看着他欲轉身離開的背影,她語氣中帶着幾分質疑,“你不立即殺了我?”
他背對着她,機械地搖頭,長歎一口氣,“算啦!算啦,你殺了自己的孩兒,心裡必定也不好受。你隻是瘋了,呵,我難道還要和一條瘋蛇計較嗎?”
她想要他道心破碎,從此再無飛升成仙的機會。她大聲叫住他,“李忌!我的确愛過你。”
少年緩緩轉過頭,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悲喜交加,似笑非笑,“是嗎?”
“但從此以後,你我之間有如此珠。”她手裡捏着的黑珍珠随着她雙指一碾的動作化為齑粉,瞬間随風消散了。
“心兒,你當真沒有心。”
留下這句話,少年重新扛着刀,走進雨幕中去。他在暴雨中踽踽獨行,一顆曾經年輕跳動的心仿佛老了幾十歲,漫無目的地在卷起巨浪的海邊枯坐了一夜。
為什麼,連眼淚都沒有呢?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累過,東海成了他的傷心地。少年低垂着頭,慢慢走到最初的村子,想要向村長告别。
天亮了,滿地的屍體七橫八豎地零落分散在村莊裡各個角落,經曆了一夜的雨水沖刷,地上早已不見血色,隻在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甜膩血味。
是她做的嗎?他跑過去查看死人身上的傷口,卻咯噔一下,心跳暫停了幾息。
那些刀刀緻命的傷口,竟然和他身上的佩刀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