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舍内的裝潢非常簡樸,襯得桌上那冊《修士必覽集》格外醒目。
距離賈鐵心借走這本書起,過去了多少日?
等三人從甯涼城回來就有五六日,拜師會中間有三日,合起來約有九日。拜師後直接被帶去師尊洞府引氣入體……修煉時不記外界時間流逝,鐵心無法确定具體天數,但十幾二十日應該是有的。
加算起來,實在不好說有沒有超過一月之期。
向來循規蹈矩的賈鐵心可不想一來就背個‘不按時還書’的小污點,見窗外天色未晚,她抄起書冊立刻沖出寮舍往藏書閣飛奔而去,房門砸在門框上發出‘砰’的悶響。
大約是為了方便寮舍内的弟子們借書還書,兩棟建築間離得很近,慢悠悠走過去也花不了太長時間,她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急切。
“傅、傅管事……傅管事!”
人還沒影,吆喝聲先到了。
賈鐵心就像早課遲到的學生一般急匆匆地沖到櫃台邊,和大爺似的把當時借出的書拍在桌上。
過去的凡人慣性令她此刻十分想氣喘籲籲地表現自己的匆忙,然而張口之後發覺自己臉不紅心不跳,呼吸順暢得簡直能當場給傅桂表演一段貫口,便略顯尴尬收斂起這番對正經修士而言略顯浮誇的作态。
被她如催命般叫喊的女修依然如沒聽見一般翻閱着手頭的書籍,沒理睬賈鐵心。
對方這般冷淡的态度反而讓匆忙趕來的小姑娘無端心定,她扒拉着櫃台,試探地詢問:“傅管事,我來續借閱時長……不知還來得及嗎?”
聽聞來者忐忑的疑問,傅桂當即拿出當時遞給過賈鐵心的藏書閣名錄,又從櫃台抽屜裡取出一隻未沾墨水的毛筆握于手中,不知在名錄上頭做了什麼記号。
賈鐵心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液,心想着瞧傅管事的這番表現,她應該趕上了。
果然,管事手中那筆尖潔白的毛筆落在名錄上,像是打了個鈎,又像是畫了個圈。
傅桂收回筆,灰瞳仍看着名錄未将它放下,對借書者道:“續上了。明日便是最後期限,你若不來,我自會發訊給宴長老,讓他代你續書還書。”
賈鐵心一驚:“這、還需要驚動長老嗎?”
傅桂瞥她一眼,聚起的眉峰與不怒自威的面相令她不由深感回到了會被班主任管束的學生時代,頗有種班主任把她的斑斑劣迹一個電話告狀到家裡的驚悚感。
“本來的規矩是發訊給當事人,你們還沒有通訊珠,隻能通過各長老代為傳達。”
聽了這話賈鐵心立馬取出拿到手裡還沒捂熱的小珠子,殷勤地遞到傅桂面前:“弟子已有通訊珠,傅管事以後若有相關提醒直接通知我就好,不必勞煩師尊。”
女修未說話,将自己的通訊珠取來與櫃台上的那顆相碰,小珠相觸時同時亮了一下,代表兩人已交換通訊方式。
心下一松,賈鐵心拿回通訊珠随意地往‘裡面’瞧了眼,愕然發現本來隻有宴采歸與卓英兩人‘名片’的珠子瞬間多出五個位置。
“這是……?”
“幫你把其他人的也加上了,省得長老們被打攪。”
賈鐵心:你人還怪好哩。
嚴中帶慈的态度叫她有些出乎意料,但也分外懷念。
放好通訊珠,賈鐵心恭敬地向傅管事道謝,心情瞬間晴朗許多。這本掃盲讀物尚有不少内容沒看完,既然決定了不和他人争鬥,那麼這塊缺少的東西總得找個地方補回來,書本就是個不錯的媒介。
接下去就一邊練功一邊讀書,等待秋水和阿豆她們出來……
“啊呀,不對。”
都已經邁出往回走的步子了,賈鐵心硬是轉了回來。
“還有何事?”
傅桂頗有些不耐地問她,然而眼神中自帶的嚴肅已不太能吓唬到認清其本質的小姑娘,她又扒住櫃台往前湊。
“請問,秋水是否也到了要續書的時間?”
“嗯,沒錯。”
聽傅管事這麼回答,賈鐵心更确定秋水還在施行露那邊修煉了。
兩人借書的日子相差不久,也不知她還要多久才能學完心法出來,若管事将借書未還的消息傳至施長老那邊……雖然賈鐵心覺得施行露不像是會因此多言的性格,但這事終歸搬不上台面,能避免的話還是盡量别讓它發生為妙。
她心中有了盤算,對傅管事道:“我們幾人随各自師尊離去時,不曾想這一去就要月餘都出不來,便沒能記起續書之事。秋水如今尚在施長老處修行,出關時期不定,或許趕不上時限。既然長老能替弟子續書,不知我能否代秋水續一續?”
傅桂并未以言語作答,從剛才起就未放下的毛筆再度于名錄中勾畫兩筆——好似她就在等待小姑娘這麼做似的。
“馮秋水的續好了。”中年女修淡淡說,“你幫她續,下月時限若她未還,責任便由你承擔。”
“好的,弟子明白,多謝管事。”
賈鐵心不覺有問題,向通融了一二的傅桂連連道謝。後者嫌煩,擺擺手讓她趕緊從哪來回哪去。
辦完事的小姑娘并無其他待在藏書閣的理由,被趕客後就如來時那般又騰騰騰地跑回去。她半點沒掩飾動靜放輕腳步,引得在藏書閣裡埋頭灑掃的莫愁人遠望一會兒,不由感歎。
“真有活力啊,不像我們,都是一把老骨頭了。”
“我不老。”
傅桂不鹹不淡地劃清自己與莫愁人的分界,收起筆與名錄,将倒扣在桌上尚未讀完的遊記翻正過來繼續閱讀。
“是是,隻有我老。”
他也不争辯,順着她的意思好脾氣地應和。
莫愁人,這位宗門唯一的雜役已經在藏書閣待了一上午,完整地旁觀到賈鐵心過來續書的全過程。他見小姑娘神色匆忙,又知傅桂在處理份内職責時不喜他插嘴,就乖乖地拿着掃帚在閣内轉來轉去。
雖然境界止步于築基,但若不主動暴露,剛踏入練氣的小朋友是怎麼也察覺不到的。隻起到裝飾性作用的掃把随意在地上左右擺動,為潔淨無塵的藏書閣地闆掃走了一些空氣。
掃着掃着,人來到了門口。
胳膊和掃帚柄都搭在櫃台邊,往櫃台裡頭瞟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對方手中看到了在相同的場景下見過不下三十次的書名。
心想着到底還要翻來覆去地把這本書讀多少次,莫愁人嘴上卻說着毫不相幹的話題:“都讓鐵心妹妹幫秋水妹妹代為續書了,怎麼不告訴她陳小公子借的書也要到期限?小妹妹一時沒想起來,你若提醒,她自然會答應。”
“我為何要提醒。”
“既然不打算提醒,為何拿着名錄遲遲不放下?”莫愁人指出盲點,“你分明就是等着小姑娘開口嘛,主動提一嘴也不會怎麼樣。”
傅桂皺起眉,她素來不喜歡别人對自己指手畫腳,這煩人的家夥嚴重影響到了她閱讀書籍,不多的耐心即将抵達臨界點——考慮到莫愁人的前科,管事聰明地在徹底煩躁起來之前教訓道:
“為馮秋水續書,是她主動提的。沒想起陳天恩,便代表他們不熟。若我提,以她性格确實會幫忙續書,但這隻是因為顧及同門關系不方便拒絕,難不成還能是真心實意想為他着想?幫人續書要承擔相應責任,她和陳天恩又是什麼關系,非得幫後者擔責不可?”
女修一擺手,莫愁人連帶着掃帚都已被送到藏書閣外。
“阿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