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列車員約翰而言,今天依舊是普普通通的一日,雖說幾天前,市裡剛發生了傷亡慘重,令人惋惜的大型火災,但提着行李走下火車,期望在法蘭登堡這座城市展開新生活的人仍絡繹不絕,不過約翰本人對此倒也沒有感到多麼不安,那些工廠發生死人的事故隻是早晚問題,聽說政府已準備對鐵橋區工廠群啟動安全檢查工作,也許會招募一些兼職的巡查人員,現在前往那裡尋找工作,說不定比往時更安全,機會也更多。
“……沒錯,出口就在那。”
熱心為一位衣着簡樸,不知所措徘徊于站台的外來人員提供罷幫助,他便轉身登上了身旁列車,準備繼續自己的本職工作,開始下一趟旅程。
這趟自法蘭登堡開往度假勝地斐濟納的火車,相比那些為城市運來工人的列車更為短小,但車廂内外裝飾卻更為精緻,畢竟其主要裝載的,是悠閑富裕的商人學者雲雲,因此踏上車廂的一刻,他就收起輕松的笑顔,一本正經地理了理衣裝扶了扶帽檐。
嗚嗚——
汽笛發出長鳴,列車馬上就要出發了。
“哈、哈啊……”
這時,站台上,一個提着箱子,穿梭于人群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飛快奔跑着的年輕男子一身筆挺的深黑色西裝,領帶紮緊于頸前,腳上皮鞋油亮,明顯剛打理不久,假若他出現在任何正式嚴肅的場合,婚禮或葬禮,約翰一點不會感覺奇怪,可他偏偏出現在人員繁雜的車站,出現在普遍穿着破舊的夾克及亞麻外衣的人流之間,緊抓着一個不小的皮箱,沖列車所在方向快步跑來。
這麼着急……是遇上了什麼?約翰皺了皺眉,下意識朝他背後望去一邊疑惑,不過出于職業習慣,他還是迅速下車讓出了通道并揮手向男子示意。
對方顯然很是感激,原本焦躁煩悶的臉上即刻露出了笑容,他很快從約翰所在的車門順利登上了列車,不但連連表示感謝,還婉拒了約翰主動提出的,幫他把行李提至對應車廂的建議,堅持自己照看自己的行李。
約翰倒也想堅持一番,可就在這時,最後的汽笛聲響起,預示火車出發在即,他隻得暫且放下有關這位奇怪旅客的事務,趕緊伸手去按門邊按鈕以關閉車門。
這正是這輛列車的又一點好處,可以使用按鈕關閉厚重的車門,那可比起手動關門方便多了,當然為安全起見,列車員仍需做一番檢查,而等他确認罷車門已牢牢鎖死,噴着白煙的龐然大物也終于開始緩緩啟動。
“先生……”
這時再一邊想着那位旅客的事一邊扭頭,約翰,卻找不到他了,空蕩蕩的小隔間裡隻剩下了他一人,本以為是對方已自行提着行李入了座,朝與隔間相連的旅客車廂望去,卻沒見到任何動靜,先前上車的十來乘客分散在長條型的車廂各處,安靜看書報的繼續安靜看着書報,小聲交談的仍在肩貼着肩小聲交談,總體人數似乎也未增加。
所以……是已經走到其他車廂去了嗎?
約翰站在原地發愣,這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又不免讓人感覺快得有些離奇,而這又使他不由自主在意地想,難道跟在他身後,将他驅趕到車站的“那東西”,仍追着他不放嗎?
“先生。”
剛剛冒出那樣一點近似不安的念頭,耳邊,忽傳來一聲沉穩的呼喚,約翰迅即扭頭,就見最近的座位上,一位從樣貌打扮到舉止都頗為紳士的男子沖他搖搖手中的玻璃杯,請求他給自己來一杯某著名酒莊的新款紅酒。
這同樣是此趟列車會提供的服務,替酒莊宣傳,同時讨乘客歡心,那才是約翰更該關心的事務,至于那名乘客具體去了哪裡,負責查驗車票的同事自會處理,所以他很快就放下了與那人有關的各種念想,調整心态,投入到了眼前工作當中。
—
趁列車員專心檢查車門,特裡斯抱起箱子,半低着頭,飛快沖過了開放的車廂,來到了另一節皆為單獨包間的車廂,并在西塞爾的指示下進入了其中無人的一間。
關緊廂門,放下行李,繼續按照西塞爾要求的,将蛇杖放到門邊,特裡斯才終于得一屁股坐下,一邊拉拽領帶松開衣領,一邊用手扇風,大口喘氣,不過如此歇息了沒一會兒,他便禁不住向前傾身,握着兩手緊張地小聲詢問:“真安全了?應該會有檢票員巡邏吧。”
坐在他對面的黑發青年,表現依舊十分的輕松,不但早已不再穿着大衣,更是悠閑翹起一腿,翻看起了不知何時從何處拿到的報紙。
“不會有人來的。”西塞爾頭也沒擡,漫不經心回道,不過停頓片刻,還是稍稍擡眼,笑笑說道,“當然如果你實在過意不去,可以到再往後的一節車廂找他補票。”
每回他那樣挑起眉眼,淡笑地看過來,深色眼眸之中總透出一絲狡黠之意,哪怕語氣真誠,給予的回答也挑不出毛病,還是讓人心裡感覺疙疙瘩瘩,因此特裡斯隻是撇了撇嘴,沒有接話。
當然了,問他自己的想法,既然不會有人來,何必要主動蹦出去呢?他可是一張票都沒買,直接從車站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偷溜進來的!雖然主要是因為西塞爾催促得急,慢走一秒這地面就要塌了一般,但若因此被抓,被處罰的還不是自己?
“……那就算了。”他咕哝了一句,也趕緊脫下了特地為葬禮準備的黑色西裝,松開領口袖口,軟綿綿地癱坐了回去。
哐當哐當的沉重聲響,頗有規律地回蕩于耳畔,窗外,密集的房屋逐漸變得松散,零散的農居與田野開始顯現。
這就、離開法蘭登堡了……?
疑惑,不解,驚訝,然而沒法使變化停止,特裡斯望着那一切,複雜的情緒再度翻江倒海,于是下一秒他便再一次地轉向了西塞爾,蹙眉詢問:“告訴我吧,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要突然離開?
“對你來說,好像是挺突然的。”
黑發的男子扶扶眼鏡,揚了揚嘴角,願望得到滿足,他的态度馬上變溫和了,竟然還真誠地道了一聲,“抱歉。”
都這時候,還說什麼?
“……”特裡斯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撇撇雙唇,吐出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好吧,對你來說,确實一點都不突然。”
他是來自于靈界的存在,就算擁有一副人類的外表,過的也不是普通人類的生活,離開前和朋友一一告别什麼……不,大概連朋友這一概念,對他來說都是相當陌生的東西。
“……”
西塞爾看了他一眼,逆光的眼眸中似乎也翻湧起了一絲複雜的情緒,不過很快,他就低下了頭,一邊慢條斯理地合起報紙一邊語氣輕快說道:“我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自然想趕緊繼續下去。”
拿到了東西……但還要繼續下去?
特裡斯皺了皺眉:“那根本就不是「東西」吧?你想要的難道不是神奇道具?”
如果拿到的是道具本身,根本沒有匆匆離開的必要,那也就是說,他拿到的,隻是有關那件道具的線索……?它的所在……及借取它的憑證?
想到這裡,他精神一振,迅即又問:“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正是在去取那件道具的路上?”
西塞爾很是耐心地等到他說完,随後卻搖搖頭笑說:“很遺憾,我連與那道具有關的任何一點信息都沒能得到。”
“啊……?”特裡斯瞪眼一怔,一邊高興自己猜測正确,他果然在尋求一件道具!一邊也大為困惑,既然他沒得到那件道具……那他們現在幹什麼去?
此時,西塞爾已徹底疊好了報紙,面對一臉茫然的特裡斯,隻見他不緊不慢地擡起兩手,握拳,随後才娓娓解釋說道:“在無月之夜的終夜到來之前,我曾通過星星向智慧提出一項交易,即我将不留餘力地協助他們,作為交換,我想要觸碰他們深藏于圖書館下的那件「聖物」。”
“……哈?!”特裡斯吓了一跳,顧不上震驚他當時在夢中和自己說的,去完成約定,竟然是直接與神的約定,隻為其最後所說驚訝不已,“你想要的是聖物??”
「聖物」一詞在字典上的定義相當寬泛,既能指代神賜之物,也能代表聖者的遺留,但出現在他與神靈的交易之中,還被秘密藏于地下,恐怕,指的是某些更古老久遠,更高級也更神聖的東西,最起碼,也是神賜物往上級别的寶物了。
“那、那是很厲害的道具吧……”
僅震驚一霎,他就一臉嚴肅地進入了思考狀态,揉着下巴猜測,“而且智慧的聖物,應該和知識有關?你要是得到了它,是不是也能變得像他們稱呼那位一樣,全知全能?”
“也許,我不知道。”
西塞爾笑得眯了眯眼,“起碼解決我自身的困惑應該沒有問題……當然我最終沒能得到就是了。”
“智慧不同意?”特裡斯立即反應過來,但同時也疑惑,可他似乎還是幫了他們吧……?
“當時同意了,可惜事後出了些狀況。”西塞爾口氣之中滿是無奈,他放下了手,将其環扣搭在膝頭,随後卻繼續放松地說道,“不過大概是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狀況——畢竟智慧對于不熟悉的未知之物異常警惕,所以當時,星星私下給我做了保證,如果智慧那邊出了問題,祂會把有關那位占蔔之神的信息給我,作為交換。”
“诶??”特裡斯愣了愣,“所以我們這是……出發去尋找那位神靈?”
可為什麼……?
“算是。”西塞爾給予了肯定的回應,接着稍稍偏頭,側目望了一眼窗外,稍作回想後補充,“嚴格來說,是祂座下的一位聖者,聽說其教會最為興旺時,共有七位達到了「聖者」級别的神職者,星星應當給我介紹了一位比較好交流的,如果能通過他與占蔔——如果他自己就能解答我的疑惑,幫助我定義自身,那也足夠了。”
應當……?特裡斯眨了眨眼,不由得驚呼:“你不确定啊!”
這回他居然沒給自己提前介紹一番那位神靈及其教會的情況!
“畢竟祂不作回應太久,法蘭登堡城内早已沒有他們的教堂,連疑似的信者都不知何故避而不見,其他神靈無法解答,還能從哪裡獲得情報?”
西塞爾也不生氣,隻勾勾嘴角,繼續慢悠悠說,“誰能想到,追求未知的神靈,最後竟然就成了世間的一個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