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人都會死,即便是他也……
特裡斯的注意力稍稍凝聚到了眼前仍在遠望美景的青年身上。
西塞爾居然還有身為人類的時期……不過嘛,現在的他也和人類沒太大區别就是了。
所以現在他的模樣,是他身為人類時的模樣嗎?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好奇地歪了歪腦袋。
一般會認為是這樣吧,但考慮到他居然在星星還是人類時就認識祂了,那應該是更久更久以前……不過也許是他從那時活到了最近呢?
既然說厭煩被死神糾纏,某種意義上,也意味着他躲過了很多次死神的降臨吧,最後實在……不想再躲,幹脆就回歸靈界了?
當然這隻是他自己的猜測,西塞爾明明能讀他的心,卻并沒給予一點反應。
太陽此時正位于火車前進方向,黑發青年背向而坐,便一如往常地處在了陰影之中,過去特裡斯總覺得他更喜歡在暗處現身的行為實在陰森詭異,熟絡以後,得知他也讨厭太陽,反倒從中品出一絲微妙的趣味了。
自己隻是嘴上說說,他可是在以實際行動表明,自己并不喜歡太陽。
特裡斯抿抿嘴唇,按耐不住偷偷地笑了笑。
當然了。
他更加專注地望向了對方。
不知什麼原因,他在陰影中的身形的确更清晰可見,陰影甚至黑暗,于他仿佛舞台的幕布,較常人更顯蒼白的臉頰,在那幕布的映襯之下反而宛如一個焦點,讓人移不開視線。
“……”
特裡斯看着西塞爾,嘈鬧的思緒漸漸沉寂,最後竟什麼都沒在想。
“……”
但有可能正是因為此時此刻什麼都沒想,腦海騰出了大量空處,一點奇妙的感覺,或者說是隐約的想法,如經曆了細雨的山竹忽然開始冒頭。
“……?”
他皺了皺眉,不由自主坐直身子,開始向别處張望,西塞爾注意到了他動作的改變,随即主動詢問:“怎麼了?”
“感覺有點……”特裡斯環顧了單間的車廂一圈,若要尋找不同,還真不覺得有什麼差别,但那種古怪的,别扭的,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覺确實越來越強烈——
“這是夢嗎?”
情緒抵達頂峰,他終于是猛然扭回頭,向西塞爾驚訝詢問,“我什麼時候入夢的?”
咣當!咣當!咣當!
機械運作的轟鳴突然更加嘹亮而嘈雜了,仿佛他們瞬間從車廂移動到了蒸汽機車上方,特裡斯即刻露出了煩躁的神情,然而對面的青年隻是笑。
咣當!咣當!咣當!
噪聲愈發刺耳,聽到他的疑問,西塞爾笑容一下深邃許多,但又好像别無他意,隻是純粹感覺愉快罷了,“别擔心。”面對逐漸提升的吵鬧噪響,他亦稍稍擡高了說話的音量,“不算太久,就在你進入車廂放好行李之後。”
“哈??”
還真是夢??
特裡斯聽見了,又不确定是否聽的正确,可就在他打算追問一遍之時,周遭倏然一暗,聲響亦戛然而止,“西塞爾!!”突然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吓得尖叫了一聲,立即從座椅上跳了起來。
跳起來。
他是那樣想的,也是那樣堅定做的,可實際上,現實中真正的他隻是如彈簧般猛地從彎曲疊起的手臂中挺起腰杆擡起了腦袋,睜眼瞬間,視野仍一片漆黑,但緊接着,車窗行進方向一側就透出亮光,并随火車前進逐漸擴大,有如地下隧道的石牆一般的結構亦漸漸清晰,而待那樣的結構從車窗外完全路過,車内已是明亮如常。
隧道不長,卻協助夢與現實完成了切換,當然這夢裡夢外的場景根本沒太多不同,除去穿過隧道以後,窗外的風景開始由田野向林地轉變。
剛才那麼久……還真是夢啊?可、可為什麼非要在夢裡說話,他平時不也能說嗎!
大夢初醒,仍感覺有些恍惚的特裡斯癱回座椅,又呆愣了好一會兒,黑發的青年已不在對面,對面椅面平整,也沒一點人坐過的痕迹,但自己的衣服确實換回了舒适亦不起眼的罩衫夾克,而且窗邊的木桌上,也留有一份翻過的報紙。
那是西塞爾拿的,自己拿的,還是别人留下的?
像是為了确認這是現實那般甩了甩手握了握拳,接着,他才慢騰騰伸手将其拿起,标題未看,反而先注意到報紙的左上角被人折了回來,恰好蓋在了一篇文章上方,仔細一瞧,折角尖端還正正好好地指向了文中的一個短小詞組,「下車」。
“……”
巧合,還是故意……?
想想剛才一直是西塞爾在翻弄報紙,這說不定也是他的手筆,特裡斯不禁感覺些許無語,不過沒猶豫多久,車内當真響起了廣播,告知各位乘客,列車将在前方柳鎮臨時停靠幾分鐘,那是個風景優美,頗具特色的小鎮,如有下車觀光遊覽的想法,可做提前準備。
怎麼還能臨時停靠讓人下車觀光……?這趟車上的人難道不是買到哪兒坐到哪兒的嗎?
特裡斯大惑不解,他一開始就看出了這趟車好像和自己來時搭乘的有所不同,車廂并不擁擠,乘客就算着裝不富貴張揚,行為舉止也文雅得體,連列車員說話也柔聲細語的,氣氛更是不一般,要不是當時車站内,那個方向的鐵軌上隻有這一輛車,他恐怕會惴惴不安,不願進入。
所以,要下嗎?
廣播第二次響起,或許隻是尋常的提醒,但在特裡斯聽來就好似又一聲催促,所以最終他還是揉着額角站了起來,一邊彎腰從桌下拉出箱子一邊咕哝:“那我就下去了哦?安全你必須負責啊,萬能的西塞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