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兒,靜兒……”安振玄猛然驚醒,記憶湧回,他急忙用手撐起起身,卻突然一陣劇痛,整個人又癱軟回去,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斷了,眼前一黑,半天才看清東西,腦子脹痛得很。
突然,頭頂冒出個人臉,他唬了一跳,才發現是一個紮着滿頭辮子垂發的小姑娘,頭上包着銀制額飾,脖子手上腳上都是銀環,嘴上是甜甜的笑,“你醒啦?”
“……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阿爸,你栽河裡了,阿爸去打魚,發現了你,就把你帶回來了。”
“那可見到跟我一起有個姑娘?”安振玄估摸着是從山崖墜落時掉到河裡才沒事的,但又怕河流将他和藍靜沖散。
小丫頭指了指門檻上呆坐的人,“諾,我阿爸說,發現你的時候,你和這姑娘死死抱在一起,怎麼分也分不開,她比你早醒幾天,整個人呆呆傻傻的,除了吃飯就是呆坐着看天。”
安振玄強撐着身子起身,走到藍靜身邊,緩緩蹲在她面前,摸摸她的臉,感受她的體溫,細細看着她,然後把她抱在懷裡,“靜兒,你沒事。”
“她是你婆娘?”
安振玄下意識搖搖頭,一眼也不錯開,卻不知小丫頭再身後開心得笑起來了。
“你為了護着她,摔得厲害,還是回床上多躺躺吧。”
躺了幾天,安振玄身子好多了,這幾天一到吃飯的時候,他都要堅持喂藍靜,明明藍靜知道怎麼吃飯,他都堅持,不給喂就不給吃,氣得藍靜這個傻子好幾次沖上來咬他手,幾次後藍靜見無果便妥協了,任由安振玄一口口伺候着,吃到不喜歡的食物就吐他一臉,吐完還嚣張大笑,頗有往日抓弄他的模樣,安振玄還學着小丫頭皃兒的樣子給藍靜編辮子,梳洗打扮,絲毫不假手于人。
皃兒還借了銀飾給藍靜帶上,但榆寨的女兒身上挂的銀飾就是她的嫁妝,皃兒多的沒有,隻能讓出一兩個銀梳,又想起一樣東西,急急忙忙取來給藍靜,安振玄一看,竟是藍靜阿爺給她打的長命鎖。
“這東西就在她身上,撈起她的那天我給她換衣裳看見的。”安振玄一直以為藍靜讓秋蘿把長命鎖收起來了,原來她日日放在身上。
便接過,給藍靜挂上,“好姑娘,真好看。”藍靜聽出誇獎的意思,甜甜地笑了。
皃兒和她阿爸都覺得奇怪,安振玄簡直當她是女兒寵着,卻不知道安振玄心裡打的主意,如今藍靜人神智不清,又不知這裡是何處,他自然要包攬所有,讓藍靜依賴他離不開他。
榆寨是依山而建不足百戶的小村子,這裡四面環山,唯一出村的路很險峻,村子裡很少人會出去,隻有半年一次的墟日,十裡八方的寨子會聚在神女峰腳,榆寨會有一隊由村長帶領的隊伍爬出險峻的山去到神女峰下,交換或購置日常所需,平日,偶有遊商會來一次,那時,寨子裡所有的女人小孩甚至年輕小夥會湧上來挑選喜歡的東西。
這種窮山惡水,連信都難送出去,安振玄也不打算這麼快出去,一來藍靜得了失魂症,二來出山遇到廬雲他們也沒有第二次反抗的能力了。
時間久了,安振玄也明白了為何一開始皃兒知道藍靜不是他妻子的時候會這麼高興,原來這丫頭竟打他的主意,自己阿爸撿回來一個高大俊秀的男子,比榆寨裡所有漢子都好看,還是外頭的,榆寨裡男女不通婚,女子到了時候都是要往外頭去的,每年墟日也是家裡有待婚子女的阿爸就會帶着子女去相看,皃兒阿爸這撿一外人,若安振玄肯留下,那她不就可以不用嫁到外頭了嗎。
隻是後來見安振玄對藍靜百依百順的樣子,二人又不是兄妹,皃兒便很快打消念頭,這會兒她又是愛玩的,藍靜雖然失魂,但人還是很機靈,皃兒平白多了個姐姐,便漫山遍野得帶着她瘋玩,安振玄則為了不在這個家裡吃白食,幫着皃兒阿爸幹活,窮苦百姓的農活多,山裡耕田不多,皃兒阿爸就養了兩頭豬一頭羊和一些家禽,上山打柴,打獵,捕魚,能做的,都會做一點,皃兒阿爸很寵女兒,皃兒每日就是打點豬草,趕趕羊。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振玄仿佛在這裡和藍靜渡過了平常夫妻會過的日子,皃兒和皃兒阿爸都是他們的家人。
這日,皃兒帶着藍靜剛從河邊回來,二人滿頭大汗,手裡捧了一大束野花,藍靜見了安振玄,笑嘻嘻地把手裡的花塞到他懷裡,因沒抱緊,還掉了一兩朵,藍靜哎呀一聲,撿起來拍拍,又塞了下去,安振玄仿佛苦盡甘來的老父親看到女兒終于懂得孝順,甚感安慰得一把抱住藍靜,把花都壓扁了,氣得藍靜打了他幾巴掌。
“脾氣越來越差,情緒也豐富許多,你是不是快好了?”安振玄從來不覺得藍靜不會好,憑這女人堅毅的品性,他倒下藍靜都不會倒下,“就是還不會說話,來,跟我念,阿爸,快,叫我阿爸。”
“安哥,你又欺負靜姐。”皃兒整理自己手裡的那捧花。
“我怎麼欺負她了,沒見是你靜姐在打我嗎?”藍靜不懂說話,但她聽懂安振玄捉弄的語氣,正在邦邦地敲擊他的腦袋。
皃兒不理他,捧着花就想往外走,“你剛回來又去做什麼?”
“我去給我阿媽送花。”
“哈?”安振玄愣了,住了這麼久,沒見這家女主人,他一直以為皃兒阿媽沒了。
皃兒阿爸一看就知道他誤會了,憨厚笑道:“我沒什麼用,皃兒阿媽跟着我活不下去,就跟了寨子裡别的漢子了,安哥兒你是外頭的,不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這事在我們這裡沒什麼大不了的,男人女人過不下去了就分開,皃兒阿媽是個能幹的,她現在有三個兒子呢,跟着我,虧咯。”
皃兒捧着花蹦蹦跳跳地走了,沒多久她回來了,拿着一小袋她阿媽給她的小零食,“阿媽她漢子的侄兒要成婚了,過兩天就辦,讓阿爸你明天過去幫忙。”
皃兒阿爸随口應了聲,拿着榔頭去修補豬圈。藍靜湊上來吃皃兒的零食,安振玄一臉寵溺的看着。
“安哥,你為什麼不跟靜姐成婚?”
安振玄說起這個就氣,咬牙切齒道,“你靜姐看不上我。”
“她都傻了,還怎麼看不上你,要不你們就在這成婚吧,我們寨子有人成婚,全寨子的人都會來幫忙,可熱鬧了,等我阿媽的漢子的侄兒成婚了,你們再結,那就有兩場熱鬧,我讓我阿媽把她的婚服給靜姐穿,可好看,我做夢都想穿上!”
“這,這有點趁人之危啊。”
“靜姐都傻了,再好看的女人傻了都沒人要的,隻有你不嫌棄她,早點成婚,早點生娃,我們這裡像你和靜姐這麼大的,娃都生倆了。”
安振玄有點意動,也隻有現在他能趁人之危,等藍靜清醒了,生米煮成熟飯看她還怎麼顧及與韓緒的婚約。“我今晚問問她。”
皃兒奇怪,安振玄為什麼要等到今晚再問,反正早問晚問藍靜都給不出結果。
夜色如水,星漢璀璨,清風徐徐,蟲鳴蛙鼓,安振玄撥開齊胸高的蘆葦草,踩折枯草往深處,藍靜頗為艱難的緊跟着他的步伐,兩人一前一後,默不作聲,鼻翼間漂浮着蘆葦的棉絮,藍靜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安振玄回頭看她,藍靜莫名回望去,隻見對方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展開,覆在她臉上,雙手環繞,在她腦後系上方帕,藍靜想躲卻沒躲過,被阻隔後的棉絮不再困擾她,換來是一股難以名狀的清香,正是前幾日藍靜和皃兒玩熏香時,把家裡的布都染上的香,安振玄懷裡也給她塞了一張染香的方帕。
安振玄回身繼續再前面帶路,朦胧夜色,藍靜隻看得清安振玄寬厚挺拔的肩背,她在後頭還比劃了下,比自己高出許多。
熒熒綠光,漂浮過藍靜的臉頰,在漆黑如墨的夜裡格外耀眼,她看過去,卻不知何處又飛來幾點熒光,安振玄輕輕一撥,從蘆葦裡飛出更多,星星點點,彙成一片,耳邊是振翅的聲音。
“這帶燈的飛螢是南邊獨有,雍州看不到。”
霧散去,銀河星羅棋布,地上火螢漫天,交相輝映,藍靜看清了安振玄的臉,他在笑,耳邊是低聲的喃語,“到了。”
他帶着她爬到河畔邊一塊大石上,他鋪上備好的方巾,才讓對方坐下,随後坐在她身旁,四周蘆葦環繞,螢火翩翩,汩汩而流的溪面映照着天上的星河,盡頭連接的天上的銀河,水天交接,藍靜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天邊,她瞪大眼睛,又是興奮又是驚奇。
“好看麼,早幾天經過的時候我就知道,到了夜裡,定然更美。”
藍靜給不了他回應,他也不在意,看着河水自說自話。“我一直想見你,想了十年。”
他看過來,藍靜回看他,男人的輪廓從未有過的清晰,她發現,對方的眉峰凜冽,肅然時才帶着一絲狠厲,微微低垂的眼角卻柔和了他的尖銳,深邃的眼眸此時定定望着她,藍靜不知為何,摸摸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