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曦光散落在晨露上,積攢一夜的露水不堪負重從葉尖滑落,砸在地上厚厚的一層落葉枯草上,落葉掩蓋的洞口探出一隻小野兔,聳動着鼻翼探索雨後青草的芳香,穿着黑布鞋的腳猛然踩下,驚得野兔又縮回洞内。
“娶新媳咯——”嘹亮的歌聲在山間回蕩,仿若一聲信号,沉睡的山谷被驚醒。
“嫁新郎咯——”
榆寨家家戶戶門口都挂起豔麗的彩帶,有人吹響古老的樂器,唱起古老的歌曲,男女間對接歌謠,整個榆寨都活過來,所有人都在慶賀。
安振玄頭戴包巾,臉上上了彩,穿着榆寨傳統的新郎服,腰間是彩色的腰帶,踩着黑布鞋,左右手各抱着一隻脖子上綁着彩帶的大雁,在榆寨老少簇擁下來到皃兒房子下。
他紅着臉,到了窗下,卻半天張不開口,一旁的漢子推搡他,“快唱,就按昨兒我們教的那樣。”
中原漢子不如山間兒女的豪放,眼見他臉上熱暈快把整個人蒸透了,裡頭聽到動靜的藍靜耐不住好奇從窗口探出頭,被皃兒一把拉回去,“還沒唱呢,新媳婦别急啊。”裡頭鬧哄哄一頓,外頭迎親的人也跟着鬧,“喲,新媳婦等不及了,安兄弟,你再不唱,我可替你唱了。”
安振玄隻看到那一閃而過的彩色珠串,他深吸一口氣,把大雁交給身旁人,捧着彩衣,“嘿——太陽出來暖洋洋,山頂有花我采來,我捧彩衣送給妹——”蹩腳的歌聲惹得衆人捧腹大笑,捧場哄擡。
裡頭皃兒對應着,“哥你為何捧彩衣來——”
“妹有情哥有意,送妹彩衣,妹可願同哥歸,從此鴛鴦交頸,鹣鲽不離——”
皃兒對唱:“妹接哥彩衣,妹願同哥歸——”
裡頭的人将藍靜推簇出來,隻見藍靜滿頭辮子,戴着滿頭銀飾,脖子上挂着銀環和長命鎖,手上腳上都是銀環,身着彩衣,腰間是和安振玄樣式一樣的腰帶,微風拂過,銀葉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呆呆愣愣的藍靜見到安振玄就笑了,見到他這身奇怪的裝扮,更是好奇地想撲過去看,被左右的人攔下。
皃兒帶着藍靜接過安振玄手上的彩衣,披在她身上,大家簇擁着二人走到一起,安振玄牽着藍靜的手,二人相視而笑,往村口那顆神樹去,百年神樹要四五人才能環抱,神樹上挂滿彩帶,榆寨的人每每祈福消災都會來到這裡,新人也會來到樹下,在神樹的祝福下完成婚儀。
二人共同拿着綁着重物的彩帶,一同往樹上抛,彩帶在高空中劃下彩色的弧度,落在樹枝上,神接收到新人的祈福,也給予二人神的祝福,從此二人雙宿雙栖,白首不離。
衆人圍着二人,在神樹下轉圈跳舞,唱着祝福的歌謠,銀鈴交響,步伐淩而不亂,空中灑滿花瓣,花香滿溢,陽光傾洩,透過神樹,落下斑駁光影,皃兒跑進圈中,拉着新奇的藍靜轉圈,舒展雙手,如随風搖曳的花枝,藍靜學着她轉圈,興許她本身就有舞蹈的基礎,隻見她越轉越順暢,越轉越快,張開的裙擺如同盛放的花瓣,皃兒同幾個女伴圍着她,旋轉搖曳,環佩玎珰,笑聲如鈴,也有能舞的男子在一旁伴舞打節拍,安振玄不會舞,就跟着大夥打着節拍哼唱,家家戶戶捧着食物,擺在空地上,吃酒唱歌,跳舞祈福,宴會一直延續到傍晚。
他們又捧着鴻雁來到湖邊,在這裡,皃兒的阿爸救起他們,方才都是榆寨人成婚的禮儀,隻有雙雁是安振玄堅持要打來的,按中原的禮儀,男子成婚時送女子鴻雁,以雙為美。
他教導着藍靜抓住鴻雁的身子,“我數到三,我們就一起松手。”藍靜愣愣點頭,下一瞬就松了手,手上的鴻雁即刻張開雙翅而飛,安振玄忙也松手,大雁随之而飛,雙雁撲哧着羽翼,往高空遠翔,藍靜哇哇驚奇,安振玄無奈一笑,回身一把背起她,往洞房去了。
衆人将手中的鮮花瓣彩帶散向二人,這是大家對新人的祝福,安振玄就背着藍靜一步一步往回走,新娘子在新郎背上卻不老實,不斷伸着手想要捕捉翻飛的花瓣,甚至是被花瓣吸引而來的蜂蝶。
皃兒嘹亮空靈的歌聲在山谷間響起,哼唱着陌生的曲調,那是歌唱山風泉水陽光的歌謠,也是歌唱生命,藍靜聽着聽着竟也跟着哼唱兩句。
回到新房,安振玄放下她,竟發現她閉着眼享受歌謠,哼唱曲調,閑然自得。
“嫁給我,這麼高興啊,我就說吧,以前你就是口是心非,現在好了,人傻了,心不傻,想怎樣就怎樣。”藍靜才不管他叽裡呱啦說什麼,哼唱着,拉着安振玄旋轉着,不知道誰給她喂了酒,臉頰紅潤,眼眸瑩潤。
轉着轉着,倒在床上,藍靜暈乎乎,翹着腳還想起身,安振玄翻身壓住她,手輕撫微熱的臉頰,呼吸潤熱,漸漸彼此呼吸交纏,“靜兒,你喚我一聲,叫我阿玄,叫我夫君可好?”
亮晶晶的雙瞳看着他,似在品味方才的吻,藍靜學着他的樣子,吻了上去,漸漸,失控。
他終于得到他期盼已久的珍寶,若時光倒回,他依舊希望重複這條路,甚至再早一些,他們本該早早在一起,天造地設的一對,怎可因為退縮、猶豫、矜傲而白白浪費那些美好的時光。
“靜兒,娘子,媳婦。”
燭影搖晃,帳暖春香,直至天明。
藍靜的手指悄悄爬上安振玄的臉,順着臉頰爬到眉毛上,手指點點,撫摸着他的眼眉,清晨陽光從窗子洩入,落在緊閉的眼眸上,他微微皺眉,好似被這陽光刺醒,藍靜便用手掌蓋住他的眼睛,反而把人弄醒,安振玄睡眼惺忪,見到她精神奕奕的樣子便笑了,“媳婦,你可真行啊,折騰一晚還這麼精神。”說着,吧唧一聲親在她唇上。
藍靜咯咯地笑着,“夫君。”這是安振玄辛勞一夜才教會她的話,愉悅一晚的她學着安振玄,吧唧吧唧地親回去。
“行了,行了,再折騰下去就起不來了,您身體強壯,可體諒體諒為夫吧。”一把攬起她,伺候着人穿衣,梳洗,他已經可以熟練的編小辮子了,把人弄得齊齊整整,才用人剩下的水囫囵一把洗臉。
“安哥,靜姐,你們起了沒,阿爸叫你呢。”
“诶,來了。”
吃過早飯,安振玄便和皃兒阿爸去山裡砍樹和竹子,他打算在皃兒家旁邊造個房子,總借住他們家也不是事,畢竟他是成家的人了。
這會藍靜粘安振玄粘得緊,連皃兒來找她玩都不搭理,氣得皃兒拽拽她小辮子轉身就跑了,安振玄怕幹活時碰傷她,随便撿了根棍子比劃兩下就扔給她,誰知藍靜見了還真來興趣了,因為安振玄是照着回天運鬥的招式比劃給她看的,這是刻在她腦子裡十多年的招數,阿爺唯一教過她的招式。
皃兒阿爸剛砍下一根竹子,轉身卻見藍靜威風凜凜耍了一個連招,樹枝尖迎面刺來,皃兒阿爸大喝一聲,好家夥,那氣派好像要吃人,一點都沒有往日傻乎乎的樣子,眨眼間,藍靜又朝着阿爸甜甜一笑。
“妮子這神情吓阿爸一跳。”又拍拍她的頭,轉身繼續幹活了。
安振玄卻大為驚喜,“靜兒你竟然記得怎麼耍槍,太好了,我還怕等你清醒要好久,時間長了你知道自己疏忽練功定要惱的,反正你也沒事幹,就多練練吧,别耽誤夫君我造房子哈。”
藍靜沒聽到他說什麼,就聽見了夫君二字,便興奮地喊夫君夫君,手裡丢掉棍子,拉着安振玄就往家跑,他一猜便知藍靜以為他們要玩遊戲了,忙拉住她,撿回棍子塞到她手裡,“小祖宗,消停點,好好練功。”
藍靜看着手裡的棍子,又看着眼前的夫君,糾結了一會,久未練功難耐的心占據上頭,便到一旁唰唰地比劃起來。
兩人的愛心小屋很快搭建起來,皃兒帶着她阿媽漢子家的侄兒們過來搭把手,黑哥兒是早些日成婚的,對搭建小屋這事尤為熱情,連着跟安振玄分享了自己許多經驗,安振玄要求不多,搭建個跟皃兒家樣式一樣,上層是屋子,下層搭了架子,可以在地下圈養畜生,隻是味道不太好,安振玄怕熏着藍靜,便沒打算圈養。
搭建屋子時,偶有閑時,安振玄會拿些剩木料剩布料石料刻刻劃劃,皃兒過來找藍靜采花頑兒,卻見他們一個在刻刻劃劃,一個在耍竹棍,藍靜不知從哪裡弄來的等人高的竹棍,旁若無人,自行一圈,皃兒完全介入不進去,夫婦兩好生奇怪。
“安哥你在做什麼?”
“我在做法器,可惜少了師父給的靈珠,無法注入靈力,這法器就是廢木廢布,若是我有靈力就好了,可惜我沒有靈根,難道一定要有靈根才能運用靈力?有沒有辦法不用靈根也能運用靈力呢?”
“……”皃兒撓撓頭走了。
“诶,靜兒,你來。”安振玄頭也不擡,呼喚藍靜,她猛然收勢,吧哒吧哒跑到他面前,安振玄先給她擦擦汗,問她。“師父說你吃下的斬龍仙草聚集了整個王朝的氣運,此氣運類同靈力,你試試能不能運轉出來。”
藍靜看着他沒動作。
他想了想,拉着她的手摸摸自己的下腹,“感受一下,這裡有沒有熱熱的。”
藍靜摸摸他下腹,又被引導着摸摸自己的下腹,不知道想到什麼,她臉頰變得紅潤,手不住往下摸,安振玄一把按住她往自己下腹探的手,“你,我,傻媳婦,說好了,隻有天黑才可以,想什麼呢!”安振玄指了指亮堂堂的天空,藍靜一臉可惜。
“咳咳,再來哈,認真點,感受一下,這裡有沒有異樣。”
藍靜認真看了看安振玄良久,“夫君……餓……”
“……得嘞,給我傻媳婦弄吃的去。”
時光荏苒,眨眼間半年過去,榆寨地處山谷,不同北方,氣候宜人,即使到了冬季,也不是很冷,安振玄的氣運導出論進展不高,藍靜卻在傻了以後将之前一直停滞不前槍術連招完全施展出來,銀馬長槍決,共十二招,藍靜在武藝上天賦極高,在蘇州鎮壓白氏叛軍之前,她就已經學會十二招銀馬長槍術,可不知為何,連招應用下往往凝滞不順,曾經一度,安振玄看着藍靜如同入魔般一遍又一遍的練,一遍又一遍的消耗自己,可如今,在這種忘我之境,她竟自然而然揮灑自如,好似不過完成一件普通的事情。
當安振玄看到銀馬長槍決十二招完整地展現出來時,忍不住欣喜若狂沖上去抱住她,“太好了,媳婦,你成功了,你終于完成你阿爺的心願了!”藍靜回抱他傻樂,絲毫不覺得自己完成什麼偉大的事情。
榆寨半年一次的墟日,皃兒阿爸打算帶皃兒出去相看,安振玄考慮良久并同藍靜商量後決定跟着出山去,半年不露臉,總得給外頭遞個消息,但他也知道,一旦出去就很難再回來了,所以當他說出要跟趁墟隊出去時,是抱着告别的念頭。
皃兒一開始以為安哥和靜姐隻是跟着她們出去湊熱鬧,當他們開始收拾行李時,她才知道藍靜他們是要告别了。
“我不要!我不要靜姐姐離開,這裡哪兒不好了,安哥你們為什麼要走,難道,難道是因為我要嫁人?那我不嫁了,阿爸我不嫁人了,我們永遠都在這裡好不好。”皃兒抱着藍靜不撒手,皃兒阿爸無奈看着女兒耍賴,随便她鬧騰。
藍靜以為皃兒抱着她玩兒,便回報她吧唧吧唧親她的臉頰,皃兒見藍靜這麼乖這麼可愛就更加舍不得了,哭聲震天,卻半天不見眼淚。
正鬧哄哄一團時,黑哥急匆匆闖進來,“皃兒阿爸,壞了,紅衣教的人來了,說是今年抽到皃兒做聖女。”
一向沉着憨厚到皃兒阿爸丢下手裡的東西,“黑哥兒,你說啥?紅衣教?”
“是啊,紅衣教選聖女,抽中皃兒,咋辦,阿爸,要不你帶皃兒逃吧。”
皃兒不知其意,“阿爸,為什麼我們要逃,紅衣教不是守護我們百越的嗎?為何要逃,做聖女不好嗎?”
皃兒阿爸顫抖的手将皃兒抱在懷裡,他知道,被紅衣教選中的聖女,沒人能逃過。“傻皃兒,紅衣教每年都選聖女,可從來沒有人能回來。”
“什麼,我不要,嗚嗚,我不要離開阿爸,我不要死……”
藍靜分不清皃兒此事真哭還是假哭,湊上去,摸摸她濕潤的眼角,伸出手指上的淚珠給安振玄看。
“阿爸,你們說的紅衣教,是半年前鼓動百越脫離朝廷的邪……聖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