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透濕的懷章嘔着嘴裡的餘水。
盧娘子過去想替了曹嫂子給懷章擦臉。
懷章看她要過來,虛弱着低吼:“别......别過來!”
盧娘子睜大眼睛,又驚又喜:“章兒,你能說話了!”
她捂着嘴淚流滿面:“嗚嗚嗚嗚......”
懷章冷臉撇過頭去,似是要像周圍人們證明一樣提高了聲音道:“我從不曾變過啞巴!”
隻是他太過虛弱,再怎麼提高,聲音也還像貓一樣。
盧娘子頓時明白了,這孩子這幾個月是和她作對呢!
一顆心泡進酸水裡,終日的委屈翻了起來,盧娘子再也忍不了了。
她顧不得許多人圍觀,坐到地上放聲大哭:“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嗚......你......你是......你是怨我了呀!嗚嗚嗚嗚嗚......怨我了!嗚嗚嗚嗚嗚......”
周圍人看不過去了,喬娘子強硬扶起盧娘子到石凳上坐。
回頭對懷章道:“你這孩子怎的恁不懂事?你娘一個寡婦養活你就夠不容易的了!你還氣你娘!還跳河!白瞎你娘懷胎十月的辛苦!”
曹嫂子也氣不打一處來:“孩子,你們搬來半年了,我們街坊鄰居可是看在眼裡的!你病了這麼長的日子,那是你娘縫縫補補供着你吃喝,還給你延醫問藥,那神醫風大夫上了你家門多少回?隔我們這些人,孩子治不好就治不好了,那是他的命!從沒見誰,啊,這麼下本錢的治病的!大夥兒說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周圍鄰居紛紛開口:“說的是啊!”
“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這養孩子呀,哎,就是不能慣!慣着就慣出一白眼兒狼來!還尋死?這要是隔我們家,大嘴巴子抽過去,要死往遠喽去!”
“哎呀,這盧娘子可真沒少花錢給他治病!那風大夫,出診一次要十兩銀子呐!”
“這麼多?嘿,我這起早貪黑的,一年下也掙不了這數兒!”
有那心腸軟的老太太,拄着拐上前:“孩子,你娘是真疼你!你聽聽,為給你治病,花了多少錢呐!可不能這麼傷你娘的心了!乖孩子,快給你娘賠個不是,這母子沒有成仇的!”
盧娘子聽着大夥兒的話,隻覺着解氣!
可不是嗎?
自己這半年來,一針一線的是為了誰?
可懷章臉依舊沖着盧娘子相反的方向撇着。
議論聲越來越大,懷章忍不了了。
他扭正了頭,對着衆人義正言辭道:“我......我沒求她救我!她......她那......那髒錢!我不稀罕用!”
到底是大病之後又跳過河,懷章再怎麼說的铿锵,都掩蓋不了起伏的胸腔和遊散的氣息。
“髒錢?”
衆人聲音小了些,開始竊竊私語。
“這怎麼她兒子說是髒錢?”
“哎呦,你想啊,她一個年輕寡婦!上哪兒有那麼多錢請大夫?”
“我就說嘛!神醫怎麼見天兒的往咱們這破落地方來?原來是......”
“不對!做那事兒的,門都大敞着!這盧家日日關門閉戶的,不像是幹那事兒的!”
“說的是啊!咱們日日巷子口扯閑篇兒,哪見過盧家有人上門?”
“呦嘿,你這話兒說的,我做賊非得讓你看見是怎麼着啊?”
盧娘子剛溫熱的心又涼了下去,她此時也不哭了,濕帕子攥在手裡,強壓這心頭的怒火問:“你說我的錢是髒錢?你給大夥兒說說,我的錢怎麼髒了?不瞞大夥兒,我嫁人前是位繡娘,如今為了給這孩子治病,不得不重操舊業,給繡坊繡嫁衣喜帕,我敢說,我的每一個銅闆都來的正正當當!”
說着打開地上的包袱,給衆人看繡坊老闆剛給的帕子和絲線。
登時又識貨的道:“哎呀,這帕子可是好帕子!這麼些色兒的絲線那也不少銀子呐!”
“哎呦,繡坊能把這些給她,定是她繡功不錯。”
“诶,何止是不錯!那得是經年的老師傅才放心讓下手呢!”
街坊四鄰頓時又對盧娘子有了好感。
懷章狠狠“哼”道:“你錢是自己掙得不假......可......可你人是髒的!你沾過的錢也是髒的!我......我這讓你救下的......的人......也跟着髒了!爹!孩兒對不起你呀!孩兒為什麼沒死了?天啊!收了我吧!還......還有這不忠不義的女人!為什麼讓她好好活着?為什麼死的是我爹!”
懷章痛哭流涕。
盧娘子也撇過頭不再看自己的兒子:“好,你既嫌我不忠不義,那你走!你不想活着?我倒還不想救你!若我......若我有的選!我怎麼會救你這糊塗東西!你倒是替你妹妹死去呀!你可知,這救你的錢和買這宅子的錢,那都是你妹妹掙下的!沒有錦繡,你早死在大牢裡了!”
周圍人又是一驚,這盧娘子的兒子看着文質彬彬,一副讀書人的樣子,還進過大牢?
哎呦!我們這四眼井巷雖然都是破落戶,可都遵紀守法,沒有那走歪道兒的!
一時之間,大家都靜悄悄。
懷章捏緊了拳頭:“春秋筆法,不過是春秋筆法!你單說你的錢幹淨,單說是錦繡救了我,單說這宅子是錦繡留下的錢買的。好,好,好,不愧是你!你怎麼不說你是誰?不說你從前是什麼人的夫人?你怎麼不說你我因何下獄又因何出了牢房?今日這裡這麼多人,你倒是說說,你怎麼不敢冠夫姓,單單隻告訴别人你娘家的姓氏?你怕什麼?盧娘子?還是盧氏?哈哈哈......”
懷章大笑,眼淚和着鼻涕一起流到耳邊,順着流到衣領。
“你就這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嗎?怎麼?沒臉見人嗎?怕遭人唾棄?哈哈哈哈,我告訴你,你做的醜事一輩子都洗脫不清!一、輩、子!你就等着下地獄去吧!下地獄!”
懷章瘋狂呐喊。
而坐在石凳上的盧娘子反倒一臉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