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他突然産生這種想法。因獵宮叛亂被抄家的時候,李嘯音都不曾要求收斂生意,甚至還在全家抄斬的情況下全身而退。
那時候,他還感歎自己當年選對了主子。
可自從各王就番的旨意下達後,情況就變了。
李嘯音強硬的命令所有碼頭停止船運,似是一直在等待李鶴霖,等待他的到來,也等待他的離開。
現在,那些底層的商戶們扛不住,向他求援、逼迫,李嘯音竟不管不問,甚至還想要舍棄他們。
這讓一直以來順風順水,從未受挫的楊奉賢不得不多想。
坐在紅木鳳頭椅上的李嘯音,将楊奉賢微微變動的神色盡收眼底。她如白玉般的手指輕輕的、有規律的點着圓潤的把手,平淡無波的說到:“楊奉賢,本郡主知道你在想什麼。有一點我希望你記住,當年是本郡主救了登、萊、青三州的百姓,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這十年來,本郡主給了他們醫館、藥鋪、慈善堂,給了他們吃飽穿暖的好日子。本郡主不欠他們任何人,相反,若真要論恩情,給他們幾輩子怕是都還不完。”
楊奉賢心中一驚,連忙跪地恭敬道:“郡主說得是!如今斷尾求生,也是為了将來的好日子!”
“斷尾求生?這個詞真是妙哉。”李嘯音微擡着下巴,神情倨傲的說到:“楊奉賢,你是不是覺得我怕了他李鶴霖?”
“草民不敢!”
“不敢?”李嘯音冷笑一聲:“淮南楊氏乃百年世家,雖在前朝末年沒落,但如今已然複起。楊家主武功卓絕,又擁有潑天富貴,這世間竟還有楊家主不敢之事?”
面對李嘯音的諷刺,楊奉賢不敢駁斥,隻能将頭垂得更低。
李嘯音也不想跟他兜圈子,直言道:“你可知我朝與高句麗的戰事?”
“有所耳聞。”
“隻是有所耳聞?”李嘯音尾音微微上揚,帶着一絲不可置信:“做商人不了解國家大事,可是非常緻命的。我告訴你,虞慶侯世子踏破了高麗王引以為傲的親衛,甚至逼得高麗王割讓三城以示和談誠意。如今,他恐怕已經拿着高麗和鮮卑的和談文書,抵達長安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草民不知。”
李嘯音冷哼一聲:“這意味着章家要更上一層樓,而與他嫡女章麓定下婚約的李鶴霖,離太子之位隻差一步,而這一步他能不能踏上去,就看我們守不守得住手裡的肥肉。守住了他就上不去,守不住,你我都得死。”
她單手托腮,垂眼望着額頭點地的楊奉賢,道:“成大事者不能隻顧眼前利益,如今陛下寵着李鶴霖,又給了他巡狩的權利,咱們就要懂得避其鋒芒。不過,這鋒芒倒也不會銳利太久,皇帝的寵愛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更何況他李鶴霖能不能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還未可知,畢竟長安城裡的世家們都極為的厭惡他這種剛正不阿的人。”
楊奉賢雙眼盯着地面,頭腦異常清醒的轉動着。
泰安帝一上位就明擺着不想被世家牽着鼻子走,幾次強硬手段都逼得世家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尤其是平原郡事發後,朝廷加快推行關于田地丈量的新法,簡直讓世家們狠狠割了一回肉。
而李鶴霖曾與皇後在野逃亡數年,吃盡了世家與酷吏的苦楚,自是恨世家與貪官污吏,若他上位,這些世家的日子定然比現在更加難過。
不過,李嘯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嘯音見他依舊一言不發,中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唇:“楊奉賢,我勸你回去好好盯着你那些所謂的兄弟。在這個節骨眼上,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但若是犯了渾,隻怕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救不了他們的命。”
楊奉賢心中一凜,小心翼翼的擡頭看向上首:“郡主這是何意?”
“何意?”李嘯音笑着回答道:“你覺得李鶴霖比之那幾個前朝王爺如何,好殺嗎?”
“自然不好殺,淳王用兵如神,曾領八百人逃離西戎大王子的埋伏。本身武藝極為高強,若草民與之對上,都未必能全身而退。與前朝那幾個草包可完全不一樣。”楊奉賢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李嘯音微微勾唇:“可惜,有些人不這麼想啊。”
楊奉賢心中咯噔一下,一個恐怖的念頭從腦海中升起。
他再也顧不上李嘯音到底是斷尾求生,還是暫時蟄伏避其鋒芒,連忙告退離開了郡主府。
待他走後,李嘯音的貼身侍女眠央端着茶碗走了進來,換掉了她桌上的那套,細聲細語的問道:“主子,您為何不願意幫他們?那些小卒子定然會覺得您是怕了淳王。”
李嘯音抿了口新茶道:“巨象不會在乎蝼蟻的想法,他們若想反我,得先問問萊青郡的百姓答不答應。”
她放下茶碗問道:“對了,西洲侯那邊有消息了嗎?”
眠央道:“咱們提的條件他都應了。”
李嘯音勾了勾唇,心情頗好的說到:“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受了重傷,又不肯聽他的命令,還對他的所作所為厭惡至極。他若是還不應,便真的沒有退路了。程衛昭就是條随時可能反噬的毒蛇,他在平原郡查到那麼多東西,雖然現在沒有告訴泰安帝,但不代表以後不會,畢竟他母親還沒與程府脫離關系,他總要留個談判的籌碼在手上。可一旦被逼急了,兔子也是會咬人的,更何況一條兇猛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