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陸一行是被拍醒的。
他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喚他,搖着他的肩膀,還拍他的臉頰。
“月亮,别鬧。”陸一行擡臂擋住自己的臉。
那人本往掌心啐了一口唾沫,看見陸一行醒了,急忙放下揚起的手臂。
陸一行頭疼得厲害,他昨日在城外漫無目的地遊蕩,喝多了酒,策馬出了會京城,滾到城郊的林子裡睡着了。
“這位公子,天亮了,沒有月亮,隻有太陽。”那人指了指自己,嬉笑道,“在下薛泰陽。”
“我這是在哪?”陸一行一手揉眼,一手撐地坐起。
薛泰陽颠了颠肩上的包袱,指着北邊道:“再北行五裡路就是梵陽寺,我正要去給祖母祈福。”
“祈福——靈嗎?”
“靈。”薛泰陽肯定地點頭,“會京的人都說靈。自從我上個月來祈過福,祖母的身體見好。”
薛泰陽道:“梵陽寺是皇家寺廟,平日裡不得入内,唯有臨近佳節時,才許百姓入寺祈福。公子,你趕上時候了。”
陸一行想來無事,便與他同行:“聽閣下的口音,不像東洲人。”
“我娘是東洲人,我爹是西嶺人,我爹……哎,不提也罷。我娘病逝後,我便到東洲來投奔她的娘家人。”
陸一行與薛泰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穿過林子後,便是梵陽寺。寺廟不大,寺内熙熙攘攘。
薛泰陽分給陸一行幾炷香,便以自己要先去藥王殿上香祈福為由與陸一行分别。
陸一行自以為一身殺伐之氣,所以很少出入寺廟,此時他正捏着幾炷香不知從何拜起。寺廟内人來人往,檀香缭繞,他聞不慣這氣味,便往人少的地方去,不知不覺走到寺廟後院。
後院寂靜如許,與前院的熱鬧有如天壤之别。
後院深處有扇朱漆木門,朱漆經年老化,變得暗淡無光,輕輕一扣便落下木屑和灰塵,門上扣了把陳舊的木鎖。
陸一行本不欲再前進。秋風乍起,他聽見頭上沙沙作響。
高高的土牆内有一棵合歡樹探出頭,樹上綁着一條條紅綢帶,那般火熱明豔,與周圍的寂靜蕭條并不相稱。
門内似乎有另一番光景。
陸一行一躍上牆,進了院内。聽到有腳步聲
一女子素衣木钗坐在合歡樹下的石案前,專注地縫制着香囊,,她才擡頭,詫異的目光停在陸一行身上。
她身側的婢女正要驚呼,被她及時攔住。
“驚擾姑娘,在下……在下走錯了。”陸一行轉身欲走,身後隻有一堵高高的院牆,無路可走,他隻好回過頭,尴尬地報以一笑。
“在牆外覺得這棵合歡樹長得好看,便想湊近看看。不知道院裡有人,冒犯了。”陸一行指了指合歡樹,解釋道。
“公子是來祈福的?”那女子不問陸一行的身份和來路,她放下手中的香囊,來到陸一行面前時,還随手帶了一條紅綢帶。
陸一行道完謝便照貓畫虎,轉身飛躍上樹把紅綢帶系到合歡樹上。
女子掩唇低笑:“公子,你沒有什麼心願要寫上去嗎?”
“啊——心願?”陸一行撓着腦袋,才反應過來這紅綢帶的用途,“我有心願。”
陸一行再次上樹解下那條紅綢帶。他落筆時,女子轉到他身後,提醒道:“盡量細緻些,名字、籍貫……”
“我懂,佛祖好找人。”陸一行笑道。
見陸一行如此上道,女子滿意地笑了。
“姑娘,這個靈嗎?”陸一行把寫好心願的紅綢帶挂在樹上。
“心誠則靈。”那女子嫣然一笑。
陸一行再次拱手道謝,将要離去時,那女子扯住了他的袖子,塞給他一個香囊。她道:“四日後便是重陽節,公子帶上這個茱萸香囊,驅邪逐惡。”
“公子,無論有何心願,除了在心中虔誠祈禱,還要付諸行動,做了,便有可能成真。”
陸一行若有所思,終了如夢初醒:“受教了。”
“若是心願完成,可再來還願。”那女子思索片刻,繼續道,“平日得空也要多來我這兒祈福。”
話說完,女子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妥,便補充道:“會京的寺廟裡梵陽寺最靈,梵陽寺裡就屬我這棵合歡樹最靈。來的多了,方顯誠意,心願便能更快成真。”
“記住了。”陸一行把香囊塞到腰間,與女子告了别。
那女子目送陸一行翻出牆院。
“公主,今年重陽,您還寫賀詞嗎?奴婢把樹上的綢帶解下來,您寫了新的賀詞,奴婢再換上去。”婢女道。
秋風搖動滿樹紅,那是枯牆深院裡唯一的熱鬧。
其中一條紅綢帶的邊角被風掀起,露出“陸一行”三個字,筆力遒勁,正與那人卓爾不群、灑脫利落的姿态相稱。
“不必,賀詞寫來寫去别無新意,今年的心願放在心中便好。”
“陸小将軍回來了!”芙雲看見陸一行進門,欣喜地朝殿内通報。
陸一行徑直入殿,抓住佟越斟茶的手腕。佟越反應未及,已被陸一行拉出殿外。
“陸兄,你要帶我去哪?”
“說好帶你逛逛會京的,走啊,上馬,小爺請你去喝茶。”
“幾時這麼大方了?”
“小爺我幾時小氣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