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兄,你怎的光喝茶不說話?”
“月亮……”陸一行已經喝了兩壺茶了,杯盞的花紋都快被他轉平了。他平日裡一向爽朗痛快,這會兒一言不發,看向佟越的眼神也略有閃躲。
“我……”
驚堂木猛然一拍,引得佟越與陸一行都放下手中的杯盞,朝樓下廳堂望去。
“上回說到,虎門關佟大将軍寶刀未老,提着先帝禦賜的玉龍劍,與北境首領海圖爾在赤霞谷鏖戰三百回合。”
說書人嗓音高亢,神采飛揚。台下的衆人聽得津津有味。
“月亮,說你爹呢。”陸一行撐着頭,饒有興趣地聽着。
佟越隻是笑。佟仕明的故事她從小聽到大,已經不足為奇。
赤霞谷一戰就在半年前,那時她還未擢升參将,隻是個小小的督糧官。
适逢天大霧,虎衛騎皆裝備重甲,難以在赤霞谷疾行,于是北境軍在赤霞谷埋伏,企圖圍攻虎衛騎。佟越獨自一人騎重甲戰馬入赤霞谷,以運糧兵組建臨時輕騎,與北境軍在赤霞谷周旋,北境軍誤以為虎衛騎皆改換裝備,卸掉重甲,自此方寸大亂。最後佟仕明率領虎衛騎從赤霞谷成功突圍。
赤霞谷之戰大捷,佟越從督糧官被提升為參将。
“虎衛騎身披玄甲,那叫一個威風,打得北境軍丢盔卸甲、棄了牛羊,屁滾尿流地撤回北境。”說書人講到兩軍對壘的情節時眉飛色舞,引得滿堂喝彩。
果然隻字未提她的名字,意料之中,但佟越還是有些失望。
“佟大将軍戎馬一生,可惜後繼無人啊!”台下有人歎道。
“聽說佟大将軍有一雙兒女,他的女兒遲早要嫁人,相夫教子,尚且不提了。小兒子一年前傷了腿腳,至今都站不起來。咱們以後還能聽到虎衛騎的故事嗎?”
說書人又一拍驚堂木,故作玄虛道:“今日的話本,講的就是佟大将軍的兒女。”
台下瞬間起了興緻,全神貫注地盯着台上。佟越也有些好奇說書的能講出什麼花來。
“青梅竹馬情昭昭,千裡明月路迢迢。話說那虎門關佟家大小姐與沙雁關陸家小将軍兩小無猜,佟家大小姐本該待字閨中,但她自幼愛慕陸小将軍,為陪伴情郎左右,不惜提刀上陣,奔赴千裡。郎情妾意,陸小将軍不日便會迎娶佟家大小姐。”說書人講得眉飛色舞。
佟越驚得手一抖,嗆了一口水。
荒謬,屬實荒謬!
“喲,風流本,都寫到小爺頭上來了。”陸一行嬉笑着把巾帕遞給佟越,“月亮,原來你對我……”
佟越白了陸一行一眼,陸一行乖乖閉嘴。
“難怪!難怪!那佟大小姐也是個癡情人。”聽客啧啧稱奇。
青梅竹馬,愛恨嗔癡,都是市井百姓愛聽的戲碼。
“胡說!什麼郎情妾意,這倆人就是硬湊!明明是佟大将軍見小兒子不争氣,企圖撮合自家女兒和陸小将軍,往後好讓陸小将軍接手虎衛騎,也算後繼有人。”
“不對啊,佟家大小姐封了郡主,以後長居會京,如何與陸小将軍結親啊?”
“我跟你講,他們說的都不對!這兩人根本湊不到一塊兒!上次我在隔壁茶樓聽說了,虎門關早就怕沙雁關風頭超過自己,這次佟家大小姐與陸小将軍同去中都,就是想和陸小将軍搶戰功。結果攪渾水導緻中都沒保住,她自個兒也覺得沒臉面,便撒潑打诨,皇帝也念及虎門關的顔面,封賞佟大将軍的時候就提了她一把。”
“啊——原來她的郡主之位是這麼來的!”
樓下七嘴八舌,衆說紛纭。
陸一行聽得臉色陰沉,太陽穴上青筋直跳。
佟越默不作聲,手緊緊扣在劍鞘上,她倏地起身,下樓繞開人群出了茶樓。
佟越策馬疾馳,陸一行良久才跟上。
“月亮,對不起,今日我選錯了地方,我、我回去揍他們!”陸一行剛下馬,他捏緊了拳頭,轉身又要上馬。
佟越一把把他拽下來:“陸兄,不是你的錯。旁人不明真相,道聽途說也是正常。你這一拳下去,坊間又要謠傳佟大小姐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蠱惑陸小将軍欺負平頭百姓。”
陸一行笑了,他拍了拍佟越的肩頭:“你呀,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悶在心裡憋屈。”
“還有我呢。你若不快,也可揍我兩拳,小爺結實着呢!”陸一行拍着胸膛,“不過隻能揍兩拳啊,就兩拳。”
佟越被他逗笑了。
“我呢,現在隻想帶你回家。”陸一行牽着馬與佟越并肩走在橋上,他突然停下來,鄭重其事地凝視着佟越,重複道:“我要帶你回家,虎門關、沙雁關,都行。”
佟越道:“陸兄,虎門關與沙雁關永遠是兄弟,我們也永遠是家人。”
陸一行遲疑片刻:“我的意思是——月亮,我心悅你。”
佟越怔了怔,随即莞爾一笑,搖了搖頭。她沒有閃躲,目光坦然地直視着陸一行:“陸兄,我得拒絕你。我和阿遙從小敬你如兄長。”
陸一行歎了口氣。
這丫頭油鹽不進。
他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但他被梵陽寺那名女子的話點醒了,凡事隻有做了才有可能,往後不知何時能再與佟越相見,所以他不想留遺憾,這句話他在心中憋了十多年,今日是不吐不快。
方才在茶樓他便猶豫如何開口,隻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以掩飾内心的緊張,如今說出來,心中便豁然開朗了。
佟越道:“陸兄,我知道你不喜我上戰場,你需要一個為你洗手作羹湯的小娘子,但我這雙手注定要扛刀舞劍。你想把我護在身後,但我不需要,誰說女子隻能相夫教子,我偏要馳騁疆場,揚名立萬。我留在會京隻是暫時的,我遲早會回到虎門關,回到關山下,與虎衛騎的弟兄們一起并肩作戰。”
佟越望着虎門關的方向,晚風拂起她的鬓發。
她不甘心。
她本以為眼前是鵬程萬裡,可是她首戰未捷,還被太後捆綁住了羽翼。
“陸兄,我遲早會超越你,成為我爹那樣的大将軍。”
“我知道了。”陸一行無奈道,“那我剛剛說的那兩拳不作數,我是兄長,哪有對兄長拳打腳踢的?”
“哪有兄長言而無信的?”佟越邊笑邊掄起拳頭。
“哎!你是真不心疼兄長。”陸一行翻上馬背溜之大吉,“我爹還等我回去吃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