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使臣啟程回西嶺的日子臨近。
不出所料,西嶺皇帝同意開辟東洲直通西嶺的商路,同時謝絕了東洲借兵給西嶺訓練戍邊士兵的提議。
秦平良卯時便來叩邱相文的房門。
“先生?”邱相文有些詫異,開了門卻不迎秦平良進門。
“先生又去吃酒了?”邱相文聞着秦平良一身酒氣,扶秦平良到院子裡坐下。
秦平良身居高位,又為了寒門四處奔走,少不了酒食之局。他今日心情舒暢,酒醒得快:“昨日與陳昭吃酒,引薦了你。”
邱相文有些心虛,遲遲不敢擡頭,聽聞這句,斟茶的手不經意間抖了一下:“先生何時與陳尚書走得近了?”
秦平良接過茶:“東洲要開辟直通西嶺的商路,陳昭又忙着潇城行宮的事,他忙不過來,正缺可用之人。修建商路的事由我提出,他昨日設宴與我商讨此事。”
邱相文有些猶豫:“那我……”
“陳昭看過你先前的圖紙,有意提你做主事,參與商路的修建。”秦平良道,“我都打點好了,你是有才之人,隻管去做,旁的無需擔心。”
邱相文兩眼濕潤:“先生……”
秦平良拍拍他:“快收拾收拾去見陳尚書。你呀,定是又熬夜描圖了,這衣服上怎麼全是墨?”秦平良無奈地搖頭,邊說邊拉邱相文進屋。
“先生!我……”邱相文有意推阻,秦平良卻已經跨進門去。
邱相文從秦平良身旁擠過,抓起桌子上的圖紙揉作一團丢出門去。
“屋子忘了收拾,讓先生見笑。”邱相文抓着衣袖佯裝擦木案,手忙腳亂間打翻了硯台,木案越擦越髒。
秦平良見他滿頭虛汗,神色古怪,便出門拾起了揉皺的圖紙。
紙上畫的是個狗籠,這狗籠不似平常的籠子,光從勾線來看便是繁複精緻,籠鎖設計精巧。
“閑來無事,畫着玩……”邱相文聲細如蚊,他撲上前奪走圖紙,塞到自己衣袖間。
他欲蓋彌彰的模樣被秦平良看在眼裡。秦平良從邱相文衣袖間扯出圖紙,翻過面來,他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手指顫抖着戳在落款處。
落款是“敬呈鄭學士”。
秦平良如今才不惑之年,鬓已有白絲。寒風吹到他的鬓角,他覺得渾身發冷,嘴角抽動卻不知如何言語。
邱相文羞愧難當,跪倒便磕了幾個響頭:“學生有錯,愧對先生教誨!學生知錯!學生再也不會與鄭氏往來!”
秦平良兩眼濕紅,他倒吸一口涼氣,揉皺了圖紙砸到邱相文臉上:“我秦平良自問入仕以來清廉克己,沒想到竟教出你這般為權貴折腰的東西!”
“學生是沒骨氣!辜負先生教誨!”邱相文弓着腰,撐在地上的胳膊打着顫,“可學生也有抱負……”
他已經在工部做了六年小吏,整日為雜事奔走,夜間得空畫的圖紙在角落裡壘了兩尺高,生了黴、落了灰也無人問津,其中不少被被人奪去,不是冒名頂替,就是拿來墊桌腳。
“抱負?”秦平良冷哼一聲,“我沒有抱負?不知行蹤的首輔大人沒有抱負?鎮守邊關的佟陸二将沒有抱負?我們尚且要被姚氏壓一頭,你又何來捷徑可走?”
“太子、雍王、佟陸兩家受困于太後的牢籠苦不堪言,而你,卻主動把自己關進狗籠子裡,把狗鍊子套在脖子上,心甘情願給鄭氏做狗。簡直短淺愚昧!”
邱相文如當頭棒喝,他跪直了身子:“學生知道先生為寒門耗盡心血,也想為先生排憂解難,可學生身單力薄,如何能站到先生身旁?”
他在問秦平良,更是在質問自己。
匡扶寒門道阻且長,秦平良心知肚明。
“起來。”良久,秦平良才吐出一句,“收拾好,去見陳尚書。”
“先生……”邱相文不敢動。
“起來。”秦平良見他不動,又呵斥道,“起來!”
“是,學生這就去!”邱相文怕秦平良又動怒,磕了一個頭才起身。
秦平良不看他,拂袖轉身,行至門口,他側頭歎道:“仕途不是黃金路、玉石階,你要走得穩、走得遠,必将耗費心血。”
邱相文看着地上那團廢紙,躬身道:“學生謹記先生教誨,必不負先生所托!”
***
“修建商路是好事,朝廷百官都說這提議好。”秦平良從周惠澤手中接了魚糧,撒在池面上,“這是您的主意,不過是借臣之口講出來,這次是搶了您的功勞。”
周惠澤不以為然:“是先生替我消災,若是太後和太子見我出頭,免不了疑心。再者,左右都是為了江山社稷着想,誰說都是一樣。”
“這事是工部辦,又是修建行宮又是開辟商路,陳昭最近有的忙。”周惠澤漫不經心地把手中剩餘的魚糧撒出去,他看着争先恐後為奪食而湧作一團的魚群,“我們幫他一把,為他分憂解難。”
“殿下的意思是?”秦平良心中猜到了幾分,但他不好明說。
“為他引薦幫手。”周惠澤道,“就從先生的學生裡挑。”
其實秦平良早有此意,所以早就将邱相文舉薦給了陳昭。隻是周惠澤說出這句話時,秦平良才意識到,周惠澤不僅是在藏拙,也是在幫他提高聲望,為寒門學子創造機會。
“臣定不負殿下所托。”秦平良拱手道。
周惠澤正要扶他,耳邊傳來腳步聲。
“殿下。”長歲領着人來,他身後是錢洪的家仆。
“殿下、秦大人。”家仆行了禮。
“你家老爺不盯着你了?”周惠澤問。
“老爺有夫人陪呢,顧不上我。”家仆谄媚笑道。
家仆為背地裡見周惠澤一面,把自己的相好推出去陪錢洪,錢洪此刻正沉溺溫柔鄉,無暇顧及他。
“是麼?”周惠澤明知故問,“那錢老闆真是愛妻呢。”
“哪裡是妻,就是個妾!在潇城時,他便時常奪人所愛,他是貪色!”家仆說到興頭,想到周惠澤身為親王恐怕也是妻妾成群,頓時把接下來的話咽了下去。
家仆從長歲手裡拿過擦手的巾帕呈給周惠澤,周惠澤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