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廣元不應，甩袖落坐。

“太子殿下！爹！”鄭如傑也上了馬車，他掀簾嬉笑道，“擠擠。”

鄭如傑來得不巧，他爹滿腔怒氣正不知如何發洩，見了他便更氣。

“吃酒、吃酒，你平日混吃等死我不管，現在什麼節骨眼上，你還拉着太子吃酒？！”鄭廣元指着鄭如傑就是一通訓斥。

鄭如傑縮了縮脖子：“我知道殿下郁悶，這不是想開導開導他嗎？”

“開導？”鄭廣元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今日醉生夢死，明日死期将至！”

“爹，你有法子？”鄭如傑捂着耳朵，不勝其煩道，“你有法子你就說啊，光是罵我作甚？又不是我把殿下捆到姚婉塌上的！”

“你！”鄭廣元怒不可遏。

“舅舅……”周惠江開了口，“這孩子，真的不能留嗎？”

“你說什麼？”鄭廣元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周惠江的手在袖袍下不安地握緊，最終鼓起勇氣道，“這也是我的第一個孩子，身上也流着鄭氏的血，我們真的不能留下他嗎？”

鄭如傑聽了這話也是咽了口唾沫，他不敢瞧他爹的神色，索性縮到了馬車角落裡，以免誤傷自己。

鄭廣元感覺有悶棍打在頭頂：“太子殿下，孩子可以有很多個，命可隻有一條。陛下好端端的不來上朝，卻讓太後一人主持朝政，分明就太後挾持了陛下，她明顯就是在試探百官的态度，哪天陛下駕鶴仙去，新帝可能是那個孩子，可能是太後，獨獨不可能是你。”

“若……若是婉兒誕下女孩兒呢？”

“若不是呢？”鄭廣元反問道，“太後也是女人，我瞧她早有立女帝之心！”

周惠江掙紮道：“可是孩子尚在腹中，哪怕出世也得五年八年才懂事，太後不會讓一個襁褓中的胎兒登基。還有很多雙眼睛盯着太後，太後不可能一夕之間颠覆皇權。我們還有時間！”

“你莫不是忘了，還有一個周惠澤。”鄭廣元譏笑道，“他無依無靠，憑着對太後搖尾巴活乞活，你說，太後更願意留你還是留他？”

“四弟不會……”周惠江抿着唇，試圖尋找一個能在太後手裡逃生的理由。

“夠了！”鄭廣元他恨鐵不成鋼道：“殿下，你别忘了你能入主東宮靠的是誰？是鄭氏！這太子之位是從雍王手裡搶過來的，不然去中都做質子的就是你！你要拿性命出來陪姚氏玩，鄭氏可玩不起！”

鄭廣元上一次發這麼大脾氣，還是十年前強推着周惠江做太子的時候，十年了，當初那個躲在舅舅身後的孩子，好像還是那般軟弱。

周惠江頹喪地捂着頭，他什麼都明白，卻又總莫名懷着期待。

鄭如傑生怕他爹發起怒來把馬車掀了蓋，便附和道：“殿下，不可婦人之仁啊。”

周惠江木頭似地道：“我知道了。”他被抽了魂似的，馬車停了都沒發覺。

“殿下。”鄭廣元道。

周惠江沒反應。鄭如傑用胳膊肘推了他，他才如夢初醒般擡頭。

鄭廣元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叮囑道：“回去該怎麼演還怎麼演着，扮好你的郎君，莫讓太子妃生疑。”

周惠江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掀簾時手卻頓住。

姚婉照例候在門前，她懷裡抱着氅衣，朝周惠江嫣然一笑。

“給太子妃請安。”鄭廣元也從馬車上出來，他從背後不動聲色地推了周惠江一把。

周惠江一下馬車，姚婉就上來給他氅衣，姚婉垂眸時長睫在淚痣下鋪了一層陰影。周惠江的目光落到她的小腹上，在她擡眸時又倉促挪開。

周惠江伸手攏了攏姚婉的氅衣，道：“天冷了，不必等我。”

姚婉如往常那般笑着應了一聲：“好。”她總是面上乖巧，前一日答應的好好的，第二日轉頭就忘了。

姚婉對鄭廣元道：“鄭大人，留下來一同用午膳吧。”

鄭廣元婉拒道：“今日空手，不便叨擾。臣還有要務處理，改日再登門拜訪。”

鄭廣元進了馬車，又換回先前那般沉悶的神色。鄭如傑方才沒有露面，生怕說錯了話，他這會兒偷偷瞥了他爹一眼，更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自從姚婉有孕的消息傳到太後耳邊，太後又派了好些宮婢、嬷嬷來伺候姚婉。

本來先前隻有一個太後派來的貼身宮婢對姚婉寸步不離，每每姚婉用膳前都得先經她試菜。現下又多了兩個試菜嬷嬷，等菜傳到面前時，本就無心用膳的周惠江更沒了胃口。

周惠江耐着性子陪姚婉用過午膳，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他絞盡腦汁寫了一張又一張宣紙，一時舉着宣紙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一時又沉下臉來狠狠劃去上面的字迹。

他就這樣賭氣似地在書房裡耗到夕陽西下，直到筆毫被宣紙刮亂，宣紙的碎屑堆滿整個書案，他才洩了氣，跌坐在地上。

他背靠書案抱着自己，夕陽斜照軒窗，在一地碎紙上撕開一道金黃的裂縫。

周惠江擡頭，看到了門外一道瘦削的黑色身影。

“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