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門外傳來回應。
周惠江扶着書案站起來，他抹了一把臉，道：“進來吧。”
門吱呀打開，夕陽也随着那道身影鑽進了門，把陰沉的書房照得敞亮暖和了些。
姚婉轉身又關了門，朝周惠江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書案上全是碎紙和墨迹，姚婉索性坐在氍毹上，把手裡的食盒也一層層攤開。
“是該用晚膳了？”周惠江也随她坐在氍毹上，“你差人叫我就是了。”
“我想自己來。”姚婉把竹筷遞給周惠江，“一些家常小菜，臣妾自己做的，旁人不曾試過菜。”
周惠江捏着竹筷卻不動，他看着那些菜發愣，心裡五味雜陳。
“殿下不吃，是覺得沒酒下菜？”姚婉盈盈一笑，又從食盒裡摸出一小壇酒，她邀功似地把那壇酒舉到面前，“臣妾周到吧？”
“這裡隻有你我夫妻二人，殿下可以安安靜靜用膳了。”姚婉自行拿竹筷夾了菜，“今日由臣妾為殿下試菜。”
竹筷落到地上，姚婉肩上一熱，周惠江擁着她低泣不止。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夫君，也不是個好父親……”
夕陽漸沉，籠罩在姚婉的雲鬓上，那條金燦燦的裂縫在她與周惠江的懷抱間劈開，卻沒能将兩人分隔開。
“殿下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何要道歉？”姚婉輕輕拍着周惠江的背，“我們會舉案齊眉，會子孫滿堂，會長命百歲。”
“對，我們要長命百歲……長命百歲……”周惠江緩過勁，撿起竹筷，也不等姚婉換雙幹淨的，就端着碗大口往嘴裡扒飯。
周惠江不僅自己吃，也喂姚婉吃。兩人不顧宮裡那些繁文缛節，就坐在氍毹上就着一雙竹筷用晚膳。
碎紙随風揚起，從書案卷到周惠江的袍擺上。姚婉細心地把一片片紙屑從他的袍擺上摘下來。
那些紙屑雖然零碎，但隐約可猜到原先是個什麼字，原來周惠江一直在給未出世的孩子想名字。
姚婉邊摘紙屑邊捏在手裡打量，她贊不絕口，一會兒誇這個字好，聽着娴靜溫柔，适合女兒，一會兒誇這個字沉穩大氣，适合男孩。
她道：“這些字，臣妾都很喜歡，殿下這麼用心，怎麼會不是個好父親呢？”
“婉兒喜歡便好。”那些菜落到嘴裡都成了鹹味，周惠江埋着頭，竹筷停在碗裡。
他一邊期待着孩子的新生，一邊又渴望着自己求生，他在兩難的境地裡被生念和愛欲拉扯。
姚婉把那些紙屑攤在手心，她靠在周惠江肩上，道：“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就取這個字，第二個孩子就取那個字，第三個就這個……”
周惠江也偏頭靠着姚婉，他低頭凝視着她，她眼角的淚痣随着眼睫撲閃而若隐若現，好似天邊的一顆星，那些明亮美好的東西，隻有握在手裡才顯得真實可靠。
周惠江情不自禁地撫上姚婉的小腹，他溫柔道：“好。”
***
佟越快馬加鞭趕回潇城行宮，她剛把萬裡栓好，就聽到行宮裡傳來殺豬般的嚎叫。
佟越進了行宮，一名錦衣男子正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正好滾到她腳下。佟越定睛一看，那人的衣袖下少了一隻手，她便猜測這就是潇城布政使劉炳家的倒黴兒子劉鼎。
李成怕那男子沖撞了貴人，邊蹲身扶他，邊勸誡道：“劉公子，姚尚書真的不在，這位是佟督工，已經來了好些時日了。”
“老子不走！姓姚的一日不露面，老子就在行宮滾一日！”劉鼎見佟越走近，擡頭瞄了她一眼便抱着她的腿哭天喊地，臉蹭在她的腿上，又是鼻涕又是淚。
佟越要拉他起來，手剛伸出去就被劉鼎捉住。
這登徒子被剁了隻手還不老實，他一隻胳膊貼在佟越腿上，完好的那隻手捏着佟越的手不放，還裝模作樣地哭喪着臉哀嚎。
“愣着作甚？還不快沏壺茶好生招待劉公子。”佟越趁與李成說話的空隙抽出手，猛地側身用劍鞘擋開劉鼎。
劍鞘哐當一聲拍在劉鼎的腦袋上，他吃痛地撲到地上。仆從見狀，忙上前扶他起身。
佟越若無其事地轉身，連袍子都懶得撣幹淨就坐在木桌邊，她看着像隻落湯雞般被仆人架起的劉鼎，明知故問道：“哎呀，劉公子又不是用手走路，怎麼還摔了呢？”
“你！”劉鼎氣急敗壞地甩開仆從，正要朝佟越沖來，卻被佟越踢來的木桌抵在石柱上，他與佟越隔着那張木桌，他單手使不上勁，臉憋紅了都沒能挪動木桌。
眼見木桌微微挪動，李成端着熱茶來了，擱下托盤的片刻，又無意間将木桌按了下去。
“哎呦！”劉鼎被木桌壓到了腳，他單腳跳了起來，活像個跳梁小醜，惹得一旁的仆從都忍不住捂嘴轉過身低笑。
佟越嗤笑一聲，便回歸了正題：“劉公子，你不是要找姚尚書嗎？咱們邊喝茶邊聊。”
劉鼎吃了癟，他别過頭道：“姓姚的現在何處？”
“養病呢。”佟越給自己斟了盞茶。
“什麼病比老子少了隻手還嚴重？！就算他病死了，老子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刨出來，不把他碎屍萬段，難洩我心頭之恨！”劉鼎拍案道。
這劉鼎性子火暴粗魯，難怪在賭坊和姚裴杠上，他的手也不幹淨，被剁了也是活該。
佟越眼皮都不擡一下，她輕飄飄道：“劉公子慎言。”
劉鼎氣得胸膛起伏，佟越轉頭對李成道：“你去叫廚子多做幾道菜，就當是我替姚尚書款待貴客。”
李成剛離開，佟越便對劉鼎道：“姚尚書不會來潇城了，你把行宮掀翻了也無濟于事，隻是叫人看笑話。”
“那我有什麼法子？我爹去會京面聖，結果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得為自己讨個公道！”劉鼎憤憤不平道。
佟越聽着他的話，把杯盞捏在手裡輕輕搖着：“所以你就在行宮撒潑打滾，企圖逼出姚裴，然後把他悶在麻袋裡打一頓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