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霍子揚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拿着彎弓,待看清草叢裡爬起的周惠澤後,才把彎弓挂到肩上,去攙扶周惠澤。
“你被跟蹤了。”周惠澤冷聲道。
“啊?”霍子揚聽到林間打鬥聲就趕來了,他甚至沒看清與周惠澤纏打的那人是誰。
“你去了何處?”周惠澤盯着他。
“我……”霍子揚被周惠澤盯得頭皮發麻,寒意從腳底直沖顱頂,“我去見了一位故友……”
“故友?”周惠澤半信半疑,“她在何處?”
“時花樓……”本就失魂落魄的霍子揚在一瞬間洩了氣。他這些日子攢了些銀兩,本想接濟尹蘭,可跑遍了會京的茶樓都沒尋到她,好不容易遇到她,卻見她進了時花樓。
霍子揚跟着她進了時花樓,才知道這是個煙花之地。他沒勇氣與尹蘭當面對質,所以前腳剛進,後腳就退了出來。
霍子揚跪地道:“我做事魯莽大意,洩露了行蹤,您罰我吧!”
周惠澤卻心亂如麻,無暇顧他。
月色沉到了池裡,鋪下一層死氣沉沉的白光,寂寥的深夜裡,錦鯉伏在水中一動不動。隆冬之中,一切都是死物,周惠澤隻能與四散的風為伍。
太寂寞了,伸出手去,什麼都抓不住。
打更人在府外敲了幾聲鑼,雨又來了。細雨軟綿綿地敲在周惠澤身上,他在池邊踯躅,連盞燈都不提,像漫無目的夜遊的魂魄。
周惠澤擡起手,腕上還紅着的傷痕昭示着他并非鬼魂,他也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那是他活着的痕迹。緊緊貼着他心髒的,是娘親的兩枚平安扣,他捂熱了它們,那是寒雨中唯一的溫熱。
月光懸在佟越頭頂,她盤坐在庭前,腰背比以往都要挺直。她任由雨珠跳到她的腳邊,沾濕她的衣袍。
劉鼎還被關在廂房裡,他的哀嚎一陣陣傳到庭前,佟越阖目集中精力,以免受到幹擾。可她今夜本就思緒萬千,雨落到了她的心裡,擾亂了她的心池。
她越是一言不發,心中越是淩亂嘈雜。
太亂了,會京風雨如晦,她該向誰求解。
佟越光是坐在那裡就覺得肩上挑了千斤擔,萬斤鐵鎖捆住她的手腳,叫她提不起劍,施不開拳。可她生來就不是哭哭啼啼的嬌軟性子,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裡咽。
這一夜漫長而無眠,不需雞鳴,便叫人精神。
雨聲收尾,天邊洩了浮陽,陰冷昏暗的屋子終于有了些朦胧的亮。
周惠澤還坐在角落裡,他一向愛幹淨,可他昨夜沒換衣裳,就連衣裳上沾的草葉和灰屑也沒拍幹淨。
他藏在暗處,那點亮光照不到他身上,他依舊耷拉着頭,手卻鬼使神差地摸上了時雨的劍鞘。
他還是那個為了生欲不擇手段的周惠澤。他那些陰暗的算計都見不得光。
門突然吱呀打開,亮光盡數洩進房裡,把周惠澤渾身都照亮了。
風來了,他斂眸盯着門口。
“雍王殿下。”還是那道熟悉的聲線。
佟越把朔風抛出門外,手裡拿着昨夜從周惠澤身上扒下來的袍子。她輕聲道:“昨夜是我冒失,我給您賠罪。”
按在時雨上的手收回袖中,周惠澤有一瞬錯愕,他站起身,看着佟越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今日,我是帶着誠意來的。”佟越把袍子端端正正地擺到案上,又從懷中掏出潇城行宮的賬簿,“多謝雍王殿下慷慨解囊,糧草我已經收到了。”
佟越也是明白人,周惠澤火速湊齊一個月的糧草,就是為了向她證明,他有與她共事的能力。
佟越直截了當道:“我還想借軍饷。”
周惠澤眸光浮動,他揣着明白裝糊塗:“軍饷?将軍向旁人借錢也是如此理直氣壯嗎?”
佟越道:“我猜測昨夜放箭那人是霍子揚,我是跟着他找到武場的。若我沒猜錯,中都流民都未離開東洲,殿下借我那點微不足道的聲望籠絡人心,現下中都流民都在會京城外的武場。從布施中都流民那日起,殿下就引我入局了。”
“佟小将軍想得明白,不愧是有備而來。”周惠澤撫掌道。
“殿下不就是為了自保,建個守衛軍玩玩嗎?有錢人家的護院也沒少請。多大點事呢!昨夜隻是個誤會 。”佟越摸不準這些私軍的真正用途,眼下不能确定周惠澤是為了自保還是企圖篡位,她怕觸及周惠澤的逆鱗,隻能往輕了說。
周惠澤看着佟越自圓其說,眼裡含着淺薄的笑意。他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一隻手支着下巴,一手輕敲木案:“軍饷我有的是,可将軍能給我什麼好處呢?”
佟越道:“劉鼎在我府上。”
周惠澤指尖頓住,他登時就懂了。
“會京的牢籠太寂寞,殿下這會兒不願同我惺惺相惜了?”
晨光斜照在佟越身上,将她的影子拖到周惠澤身旁。
周惠澤笑意越來越深。
他賭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