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可算醒了……”長歲撲到榻邊,腫着雙眼,臉都哭花了,他嘴裡嗚嗚個不停,話都說不利索。
“什麼時辰了?”周惠澤頭上裹着紗布,又悶又重。
“嗚嗚……子時了……嗚嗚嗚……”
“别哭了。”周惠澤支起胳膊要起身,“我躺了幾日了?”
“嗚嗚嗚……您白天才受的傷……”長歲扶他坐起。
在帳外候命的禦醫聽到動靜便從婢女手裡接過藥箱,走近道:“殿下,可有不适?”
周惠澤從帳外收回目光,他捂着頭道:“頭還疼得厲害。”
長歲:“嗚嗚嗚……殿下,您……”
周惠澤:“……别哭了。”
長歲:“嗚嗚嗚——”
周惠澤:“……閉嘴。”
長歲抖着身子吸了吸鼻子,他站到禦醫身後:“您再給殿下瞧瞧。”
禦醫道:“殿下先服用些安神的藥,今夜好生歇息。”
長歲催促道:“那您快些給殿下開方子。”
禦醫剛退至門口,周惠澤斜了一眼還在榻邊啜泣的長歲,道:“臉擦幹淨,你跟着去拿藥。”
“哦。”長歲就着衣袖在臉上抹了一把,跟着禦醫屁颠屁颠就去抓藥。
帳外還有道身影一動不動。
“進來伺候吧。”周惠澤眯着眼,懶聲道:“我的将軍。”
木盆被随意擱在桌上,揉着肩膀從帳後散漫走出的人正是佟越。周惠澤的呼喚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道:“你早瞧出是我了?”
婢女的服飾,婢女的發髻,甚至她跟在禦醫身後溜進來時連長歲都不曾發覺,在周惠澤清醒之前,她一直躲在帳後留意着周惠澤的動靜。
佟越雖做婢女打扮,卻不施粉黛,俯首彎腰都闆正如勁松,沒有一絲卑躬屈膝的姿态。周惠澤打帳外一瞧便覺得此人不對。
“不守規矩呀。”周惠澤打量着她一襲藕粉的衣裙,平時見慣了佟越飒爽利落的騎裝,這身簡單的衣裙非但不顯得突兀,反倒襯得她的五官更柔和了。
周惠澤道:“我府上的婢女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我早就叮囑過她們不許靠近我的卧房,我身邊隻需長歲貼身伺候。”
“喲,瞧不出來,還是個守身如玉的。”佟越幾步就到了塌邊,她蹲身望着周惠澤的腦袋,問道,“真疼還是假疼?”
“将軍不是懂些醫術嗎?瞧不出來?”
“我瞧着是真疼。”佟越擡手撫上周惠澤額前的紗布,“要是疼别忍着,哭出來也行。這裡隻有你我二人,我不笑話你。”
周惠澤聞言埋着頭,肩膀哆嗦不止。佟越起身坐到榻邊,一隻胳膊繞上他的肩頭,安撫地拍着他:“無妨、無妨,往好處想,頭雖然破了,但小命還在。”
周惠澤擡起頭來,哈哈笑出聲,佟越才發覺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本将軍心疼你,你拿本将軍當樂子。”佟越收回手,退了沒幾步就被周惠澤拉回來。她正要推開周惠澤的手,低頭一瞥,卻反握住他的手腕,皺眉道:“這些舊傷怎麼就不見好,借錢、練兵、吃酒,你事事大方,怎麼就摳搜這點膏藥錢?”
“我身子弱,傷好得慢。”周惠澤無辜地眨了眨眼,像隻懵懂單純的狐狸,“将軍真心疼我?”
沉疴覆了一道又一道,那些傷口平靜地匍匐在肌膚上,成了這張痛苦的皮囊下唯一能釋放壓力的出口。
周惠澤不遮掩,他偏要将這些傷痕赤條條地暴露給外人看,他要讓那些對他抱有防範之心的人透過這些傷痕窺見他在中都孤苦的日子,要讓那些人信了他的懦弱和僞善。
那些人還在對他的命虎視眈眈,眼前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救他于水火的局外人卻對他起了憐憫之心。周惠澤心裡生出一些慰藉和滿足來。
“撞傻了?假話你也信。”佟越把周惠澤的袖子拉下來遮住傷口,将他的手塞回被褥裡,“要說心疼那也是心疼你這張臉,畢竟就這張臉還算瞧着順眼。”
“錢就瞧不順眼了?”周惠澤道,“這個節骨眼上,将軍犯險來這裡,就為了瞧我一眼?是我昏倒後,朝堂上又出了事?”
“無事。百官都被你這一撞吓了個半死,退朝後都巴不得溜之大吉,哪有閑工夫惹事?”佟越省去了朝堂外的那番鬧劇,若無其事道,“我是聞着血腥味來的,瞧瞧我的财神爺死沒死。你這次鬧了大動靜,下次是不是就直接往陛下的棺材上撞?”
周惠澤道:“撞哪不重要,關鍵是撞對了沒?”
“太後還沒倒台,你就先把自己撞死了。”
“将軍不想讓我死?我若死了,你便不用在我和太後之間為難了。”
“我既選了你,定局已成,落子無悔。吊着一口氣你也得給我活着。”佟越盯着他,“你死了,誰助我回虎門關?”
周惠澤回望着她,輕輕勾起唇角。風雲變幻之間,所有人都盯着上位,隻有她眺望着遠方。
佟越垂頭歎了口氣:“我不想你死。我隻盼望你愛惜自己一點,像你照顧長歲和守衛軍那般,也照顧好自己。你若再以身犯險,或是悄無聲息就死了,那便毀了我的歸鄉大計。哪怕你死後被埋得再深,我也要把你刨出來,扒了你的皮做戰鼓,拆了你的骨頭做鼓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