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知道他是個瘋子。
但是,她不介意同他瘋一把。
周惠澤那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主意,在佟越這裡都是突如其來的風暴。今日随之觸柱的還有她的心,所以她下朝便匆匆趕來了,哪怕現在周惠澤已經平安無事坐在她面前,她的胸口也還是悶得慌。
“我自認為廢物一個,沒想到死後還能物盡其用。”周惠澤道,“好,我答應你,我會活着。至少在你安然無恙回到虎門關之前,我都會好好活着。”
窗外晃過人影,佟越正要退回帳後,周惠澤卻眼疾手快地吹滅了燭火,一把将佟越按到了胸前。
“殿下,我來給您擦藥了。殿下?”長歲站在門外,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暗下去的房間,他朝房内喊道,“殿下,您頭還疼不疼?”
周惠澤答道:“不疼了,回吧。”
長歲與禦醫面面相觑,他道:“殿下歇下了,您随我到廂房歇息吧。”
佟越還伏在周惠澤胸口。天越黑,氣息越沉重,心跳越清晰。
“……殿下。”周惠澤的手掌還蓋在佟越的後腦勺上,她被悶在周惠澤胸前的衣襟上,鼻尖萦繞着淡淡的藥味。
苦的。
她側了側身子,盡力把頭偏過去尋找喘氣的機會,她仰着上半身,隻看到了周惠澤阖目微顫的眼睫。
這個人白天還在衆人面前不顧顔面地撒潑打滾,轟轟烈烈鬧了一場,此時隐在濃夜裡,判若兩人,靜得像不起波瀾的古井。
“周惠澤。”佟越擡指輕觸周惠澤的眼睫,“别裝睡。”
周惠澤沒睜眼,隻是微側着身子換了個面對面的姿勢,方才還扣在佟越後腦勺的手已經慢慢滑到她背上,将她往懷裡帶了帶:“别動。”
兔子難得不跳腳。懷裡的人此刻出奇的安靜。
周惠澤悄然睜眼,不動聲色地輕嗅懷中人的發頂,疏淡的草木清香仿佛将他帶去了廣袤無垠的曠野。
周惠澤道:“你不用憂心,我會想法子把喪訊加急送到虎門關,讓鎮甯侯早做打算。”
佟越卻道:“喪訊我已經送出去了。”
“何時送的?”周惠澤震驚于她行事之快。也是,她那般歸心似箭,對虎門關最為上心。
“這不是抱恙之人該操心的事。”佟越把被褥拉到周惠澤肩上,“等你好了,我自會告訴你。”
“睡吧。”佟越額頭抵在周惠澤胸膛上,她哄小孩兒一樣擡手輕拍他的後背,“做個好夢,剩下的就交給我。”
周惠澤沒再多問,他收緊了手臂,将那縷來自遠方的清香圈在懷裡,他置身夢境的曠野,舒暢而心安。
***
李成在朝堂外捏了一手的汗,以往跟着姚裴吃香喝辣,沒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托姚裴的福踏上朝堂。
“鄭學士,姚尚書可還有别的話交代?”李成被鄭氏的人以呈遞潇城行宮賬簿的由頭從潇城帶到會京,雖然鄭廣元以次輔之名提前審閱過賬簿,且對其中名目之細緻贊賞有加,但太後名聲在外,李成激動之餘免不了忐忑。
“賬簿呈上去,實話實說。”鄭如傑奉鄭廣元之命與李成一同站在朝堂外,等着太後的傳喚,他道,“姚尚書有要務在身,不在朝中,所以傳了你來,你可要好好替姚尚書向諸位大臣呈報行宮賬目,不可叫太後失望呐。”
李成捂緊了袖間的賬簿,點頭哈腰道:“是是是,小人一定不負所托。”
朝堂朱漆木門咿呀敞開,鄭如傑伸手推了李成一把。
“戶部司務,李成帶到。”
佟越站在後列,睨了一眼踉踉跄跄跌進朝堂的李成。
朝堂上威嚴肅靜,詭異的死寂蔓延在朝堂中,就連階上的太後也隻留了一個背影。
衛進忠出列站到鄭廣元身側,對太後道:“既然修建行宮的錢取自民脂民膏,那也該讓在場的各位大人知曉賬目,好對諸位大臣以及東洲百姓有個交代。”
秦平良附和道:“姚尚書主持修建行宮,卻沒在朝堂上陳奏過進度,如今陛下仙逝,賬目若是不清不楚,恐有遺禍。”
李成見兩位次輔和太傅都出面了,忙從袖中掏出賬簿,呈給姚世全。
“姚大人,請過目。”李成彎着身子,賬簿雙手舉過頭頂,頭快紮進地裡,他舉得手臂都麻了,姚世全卻把手負在身後遲遲不接賬簿。
“姚大人,您為何不接?”鄭廣元與姚世全針鋒相對,一人步步緊逼,一人躊躇不決。
李成不清楚朝堂上是何狀況,他手臂微顫,愣是不敢擡頭,隻清了清嗓子又道:“姚大人,請過目!”
姚世全後槽牙快要咬碎,他背後的手不由自主地蜷成拳頭。
良久,太後轉身,斂眸盯着賬簿,對姚世全道:“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