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之荞看見燈光突然轉了回來,忽地掃到了茶棚旁邊的樓棟上。
順着燈,她終于看見了不遠處的兩人。
這兩人自然也看見了上方的轟炸機,他們當即意識到自己跑錯了路,于是隻能找地方躲藏補救,而映入眼前的茶棚,則幸運地成為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茶棚一面靠牆,三面空曠,裡面是五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扣放着兩條長闆凳,下面則放着兩隻單闆凳。棚下靠牆,砌了兩口土竈,元之荞等人就蹲在這個土竈後面。
土竈不大,能躲兩個小孩,但三人擠一起,就會露出最後一人的半截身子,于是元知茂順手将邊上放垃圾的竹筐拖了過來,擋住了外面。
這樣做的好處是,當上方的燈光掃過來時,他們三人的影子不會暴露自己,而是會融入竹筐的影子當中,讓飛行員看不出這裡藏了人。可現在,這竹筐卻成了他們的阻礙。
要舍棄這裡跑出去,勢必就要移動竹筐,而移動時的動作與聲響,又将勢必引人注意。
元知茂和元知荷都在這時看了過來,等待着元之荞的決策,元之荞心跳得極快,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着胸前的衣扣,那些銀白的紐扣被她攥在手裡,沾上了一層薄薄的汗,宛若珍珠蒙塵。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五米開外,即将跑來的兩人,飛速思考着可行的對策。
不行,太近了。
無論做什麼都太晚了。
但真要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等死嗎?
燈光掃向茶棚,瞬間照亮了那兩人,與此同時,兩人中跑得較快的一人,已經一腳踏入了茶棚。
光圈蓋住了他們,元之荞還未反應,就聽氣球爆炸般的砰砰兩聲,茶棚的一角就塌了下來,直直砸向他們。
來不及看那兩人,元之荞就壓下元知荷和元知茂的腦袋,把身體靠向土竈。
視線猛地一黑,五感好像在這刻全都消失了,不知是一秒還是幾秒,元之荞漸漸恢複了聽覺,她聽見又是一聲木倉響,接着,便隻剩下轟炸機盤旋的聲音。
無人呼喊,也無人求救。
元之荞不知道木倉瞄中的是哪裡,可能是跑過來的人,也可能是停在岸上的船,她的心有點亂,她身邊的元知荷更是發起了抖,就連左邊的元知茂也靠了過來,緊緊地貼到元之荞身側。
元知荷與元知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甚至連木倉聲都沒聽過,隻是本能地恐懼未知,本能地聯想到可怕的事情。
元之荞稍稍活動了一下手,此處靠牆,頭上的木棚子并沒有砸到他們身上,而是與牆和土竈形成了一個三角,幸運地停到了頭上一寸。
元之荞一動,元知茂也跟着動了起來,元之荞又急忙按住元知茂,生怕他有什麼大動作,進而引來敵人。
她等了一會,聽見那震耳的轟隆聲漸漸遠去,這才重新動作,想看能不能出去,但動作才到一半,她就聽見了急促的跑步聲,于是連忙又低下頭,維持着不動。
“知茂、知荷、荞荞!”
元善小聲地呼喊着元之荞他們,聽見是父親,元之荞立刻推向頭頂的木棚,喊道:“爸爸,我們在這。”
棚子落下許多灰塵,元之荞咳嗽一聲,發現完全推不動,便停了下來。她身邊的元知茂因為腳傷并且腿麻,所以半天沒能起身,而元知荷還處在驚恐當中,一時也沒有反應。
等元善用力将棚子撐起,先是看見一具屍體心中一跳,再接着,他才看見從土竈後探出半顆腦袋的元之荞。
元善想換個地方開路,但他平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今舉起一整塊木棚就很是吃力,擔心放下後就再沒力氣舉起,隻好使勁地将木棚再舉高一點,“快……快從那邊過去……”他的頭歪向了一邊,整個五官都在用力,示意元之荞他們往那邊離開。
元之荞拍了拍兩兄妹,扶起了腿腳不便的元知茂,“姐姐快走。”
出于對父親的依靠,元知荷看也沒看父親的指示,徑直就往元善的方向跑過,等到元善再叫元知荷往其他的地方走時,元知荷已經看到了那具屍體。她的視力好,這一看,便是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正面躺倒在地上,身上落滿了塵與木屑,他的嘴角流着血,胸前有個血肉炸開的大洞,血液仿若噬人的漩渦,由深及淺,從中心開始不斷向外蔓延。元知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起來,變得冰涼無比。
“走!往那邊走!”
在元善的呼喝中,元知荷終于動了起來,她擡起毫無知覺的雙腿,胡亂地往一個方向跑了出去。
元之荞扶着元知茂繞過了元善,沒讓元知茂看見地上的男人,但或是雙胞胎之間的心有靈犀,元知茂現在心跳得極快,像是遭受了什麼巨大的刺激。
四人上了船,元知荷緊緊地抱着梁桦,元知茂也跟到了元知荷身邊,與梁桦說了他們剛才的遭遇,元之荞則主動将衣服解下,披到了元知荷身上。
在依戀研究中,溫暖柔軟的毛絨物品能給人安撫感,給受到驚吓的元知荷披上毛毯,或許能減少她的不安全感,但元之荞如今沒有毛毯,隻能用自己帶體溫的外套将就。
梁桦看見,當即就要阻止,“荞荞把衣服穿好,不然待會着涼。”
“給姐姐披着吧,衣服上有公雞,幫嫂說可以辟邪鎮魂,姐姐現在魂不守舍的,需要這兩隻大公雞。”
看元之荞這樣說,梁桦也隻好同意,剛才三個孩子都撞見了死人,得讓丈夫開一副壓驚的湯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