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的時候,看到了神色平靜的周中擎。
吳旭東臉上一熱:“周叔……我……”
“小東,來,周叔叔跟你聊會兒。”周中擎準備出來送一送自己女兒,沒想到看到了年輕人激烈纏綿的一幕。
隻得退回門内,耐心等候。
現在,女兒走了,他該跟這個小子好好談談了。
兩人去了大巴車上。
派出所裡都是人,隻有大巴車上還算寬敞,也有一定的私密性。
吳旭東把東西放下,端坐在靠近過道的位置上。
周中擎坐在對面。
“小東啊,我說幾個人給你聽聽——”他說的都是他跟吳國正的戰友,每一個都混得很不錯。
末了他話鋒一拐:“你看,你爸爸如果不是為了照顧你媽媽,起碼也會是個級别不低的領導。所以——”
周中擎拍拍他的肩膀:“自信一點,孩子。虎父無犬子,周叔相信你,一定是個特别優秀特别出色的小夥子。”
吳旭東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隻能掏出褲兜裡的黃鶴樓,叼上,卻又克制住了,沒點。
周中擎遞了個打火機給他:“你子琰姐姐臨走時跟我說過,你很容易受刺激,讓我跟你說話注意點。可是小東,你要相信,我們這群人大半夜來看你,都是在乎你的,沒有人會輕視你。自信一點,你可是我女兒看重的人,就算你不相信我們,起碼要相信你子琰姐姐的眼光吧?”
“周叔……”吳旭東接過打火機,沒點,反倒是把煙收了起來,他捏着那打火機,斟酌半天,才問道,“我家跟你家離得遠嗎?”
“不遠,我辦了個離退軍人休閑娛樂中心,你爸爸經常帶着你媽媽過去,到了那裡,你爸爸可以休息休息,那邊有專業的護工,可以幫忙照顧你媽媽。”周中擎把名片遞給了他,“你子琰姐姐也經常過去。”
這是在給他制造機會了。
吳旭東不會不識好歹,說了聲謝謝。
周中擎笑了:“謝你子琰姐姐就行了,我們幫你還不是為了她。”
吳旭東明白,等周中擎下車後,這才獨自點燃了一根煙,默默消化。
周叔叔一定很愛很愛自己的孩子,要不然,有什麼必要為了他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
而且,周叔叔應該是不反對他追求周子琰的。
這個信号很明顯。
他盯着手裡的打火機,終于勾起嘴唇,微微笑了笑。
他早就清楚,别人再好也不如周子琰好,今天的一切喜悅和眼淚,都是建立在周子琰沒有放棄他的基礎上。
而實際上,吳家已經放棄找他了。
所以他在吳家的親人中間,才會彷徨無措,找不到家的感覺。
他不怪他們,他們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為了他放棄一切。
何況,他媽媽已經為了他精神失常了,他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隻是,人就是這麼一個矛盾的生物,理解明白是一回事,毫不排斥的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做不到。
他融不進去了,尤其是大哥和大嫂,他剛出來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角落裡吵。
大抵是為了防着他回家争财産吧。
畢竟,他爸手裡有周家好幾個廠子的原始股。
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好笑。
原來他從十七年前開始就沒有家了。
王家是他再也不願意回去的地獄。
而吳家,是他再也回不去的一個夢。
遙遠,陌生。
相見不如懷念。
他的家,隻有手裡的一根稻草,周子琰給的。
他會用盡全力,銜來更多的稻草,精心建造他們的巢。
*
中午時分,聞到味兒的史青霞聯系省裡電視台的朋友,坐上采訪車,興師動衆的趕了過來。
半路遇上了送弟弟過來的趙建華,幹脆把趙建軍一起帶上了。
這是個聰明人,機會難得,便讓弟弟過來幫忙跑跑腿,以後工作啊結婚啊,都有人關照。
周家自然不會拒絕,畢竟周子琰都打過招呼了。
有恩必報是周家人的準則。
便讓史青霞帶着趙建軍一起寫稿子,反正專業對口。
有了媒體的幹預,事情的性質定得更嚴重了。
而事情解決的速度,則像是坐上了火箭。
一周後,吳旭東的身份徹底改過來了。
戶口回歸原籍,從小到大的學籍檔案,全部改回吳旭東。
就連省城那個派出所登記的打拐英雄,也改了。
報紙和電視台鋪天蓋地的報道,可算是讓史青霞出了回風頭。
王家溝衆人分别判刑三到十年不等,包括醫院那些幫忙做假證明的小人。
至于王騰虎,則被記大過一次,原定的分配單位不變,隻不過職級低了好幾個級别,隻是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了。
總好過什麼都不是,王騰虎徹底蔫了。
夏日的風喧嚣又熱辣。
吳旭東跟楚勁雄站在路口,目送紀律檢查小組的車遠去。
兩人一起點了根煙,楚勁雄問道:“東哥,你要回去了吧?”
“别這樣喊我,怪怪的。”吳旭東不喜歡這個稱呼。
這一聲哥不是因為他自己有了本事,而是因為他是吳家的兒子。
楚勁雄哭笑不得,索性改口:“那行,喊你姐夫得了。反正你遲早是周子琰的人。”
吳旭東明顯一愣,左手下意識捏緊了褲兜裡的黃鶴樓。
他沒有否認,但也不知道這事能不能成。
不如沉默。
楚勁雄打趣道:“呦,害羞啦姐夫!我那天出來找你可都看到了,你們兩個已經親上了。别不承認了。”
“閉嘴!”吳旭東心裡煩,吐出一串煙圈,“走了。”
“别啊姐夫,到我家住兩天玩玩呗,反正你回去還要找工作,不如陪我轉轉。”楚勁雄想挽留,四年的兄弟,轉眼就成了金鳳凰要飛走了,舍不得啊。
吳旭東搖了搖頭:“先回去看看。”
“那我可以找去你嗎?”楚勁雄委屈上了,“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别這麼冷血無情好不好?”
吳旭東什麼也沒說,塞了一張煙殼給他。
上面寫着吳家和周子琰的地址。
如果他不在吳家,大概率是去找周子琰了。
除非周子琰拒絕他。
楚勁雄本想調侃幾句,想想還是算了。
他這兄弟已經做好了吳家待不下去的準備,怪可憐的。
其實這幾天他也看出來了,吳家大哥性格軟弱,凡事都是大嫂說了算。
包括住酒店,都是她一手安排,别人根本插不上話。
所以吳家明明不缺錢,大家卻隻能住着最廉價的标準間。
既然不舍得花錢,何必裝大款呢?
周家和安家都比他們有錢。
死要面子活受罪,真是的。
楚勁雄想想就覺得膈應。
不禁有些擔心吳旭東的處境。
思來想去,他還是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兄弟,我說句實在話,你别生氣。要是吳家真的住不下去,周子琰又在水下沒有上來,那你可以直接去找周叔,我看他人不錯,對你是真的好。哪怕是看在周子琰的面子上,起碼他們一家沒有不歡迎你的意思。”
吳旭東心裡有數。
從那天團聚到現在,隻有周叔叔跟安阿姨分别找他談過幾次心。
擔心他,怕他敏感,想太多,不适應。
還把自家的地址寫給了他,那是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可是那樣算什麼?
他甯可自己租個房子。
他又點了根煙:“走了。”
四年的兄弟,終究被各自的人生軌道推着,在命運的分叉口,暫時的各自向前。
也許以後還會再見,但是當下,隻能各奔前程。
回去的飛機上,多了兩個人。
一個吳旭東,一個趙建軍。
落地後,趙建軍直接去了周家的公司,在宣傳部門任職,包食宿。
吳旭東則提着周子琰給他買的那堆東西,跟着回了吳家。
推開門,桌子上還擺着一碗沒有吃完的羹湯。
估計走得着急,沒來得及收拾。
這麼熱的天,早就發黴生蛆了。
吳旭東把碗直接扔進垃圾桶,卻被大嫂顧蔓蔓從垃圾桶裡撿了回來,埋怨道:“扔了幹什麼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洗洗還能用啊。”
吳旭東沒說話,轉身看向了吳國正。
他住哪兒?
吳國正也不知道,畢竟事先完全沒有準備啊。
隻得收拾一下客廳:“東東,你先休息一會兒,書房可以收拾一下,爸這就去給你買床。”
吳旭東無話可說,褲兜裡還有周子琰那天給他的一千塊錢。
他二話不說,拎上自己的東西,出門找旅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