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周子琰。
乙方:史青霞。
内封尋人啟事,撤銷,違約金六千。
時間,七天前。
是她找到他的第四天,跟他相認的第三天。
應該也是她從軍工廠離開的日期。
原來沒有什麼巧合。
原來沒有什麼幸運。
是她一直在找他,所以才……
這一瞬間,吳旭東仿佛沉到了一個蓄滿蜜糖的池子裡,徹底成了一個水鬼,淹死也不覺得冤。
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做她的水鬼。
他怔怔的看着這份解約合同,呼吸急促,絲絲縷縷,都是甜。
掙紮着起身,他找到了卧室裡的座機,打給了楚勁雄:“我走之前問你,你是怎麼知道周子琰在找我的,你不肯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她不讓說啊。”楚勁雄很冤枉啊,天知道他憋得有多難受。
吳旭東直接問他:“尋人啟事,史青霞,對不對?”
“你都知道了還問我。”楚勁雄松了口氣,“喂,我可醜話說在前頭啊,别說是我說的。我可不想惹她,吃不了兜着走嗎我。”
怪不得連史青霞也沒說,估計周子琰都叮囑到了。
怕他覺得他欠她的對不對?
可是欠了又怎麼樣?
他把他這個人還給她!他的一切,都給她!
是,他一貧如洗,可他有信心,他可以的,他能掙大錢。
他可以讓她做個快樂的富婆,随便揮霍。
吳旭東挂斷電話。
匍匐在床沿上。
視線裡,一張寫字台隔着單人床跟他靜靜地對望。
上面擺着一本扣上的筆記本,牛皮封面,帶紅綢書簽。
他鬼使神差的爬起來,走了過去。
伸出手,真想翻開看看。
最終還是縮了回來。
偷看别人的東西是不道德的,哪怕對方把鑰匙給了他。
思來想去,他還是忍住好奇心,轉身離開。
關門的時候,才意識到卧室裡全是機動戰士高達的海報,中間有一個另類,格外的顯眼。
是兩個稚童的合照,正對着單人床。
左邊的三歲,牙都沒長齊,天真又無邪。
右邊的五歲,神采飛揚,天生的大姐頭風範。
吳旭東屏住呼吸,走過去,伸手輕輕撫摸着牆上的照片。
長一米多,寬一米左右。
特地放了這麼大,得花不少錢吧?
還用相框裝裱了起來。
真舍得。
下面寫了一行字:小東,我會找到你的!
吳旭東忽然笑了。
淚卻落了下來。
是的周子琰,你找到我了。
一輩子都是你的。
吳旭東離開了周子琰的公寓,什麼也沒碰,隻帶走了之前在周家時,周叔叔給他的相冊,以及周子琰的那張便簽。
他把門鎖好,反複檢查,确認沒有問題了,這才走了。
回到筒子樓,不厭其煩地翻看周子琰小時候的照片。
越看越是喜歡。
最後竟然抱着相冊睡着了,便簽也夾在裡面。
那都是愛,沉甸甸的,充盈了他全部的生命。
哪怕她不在身邊,他也能知足常樂。
所以,即便跳閘了,電風扇不轉,他也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他出去找工作。
工地負責人見他細胳膊細腿的,不肯要他。
那就去修車店。
因為經驗豐富,所以不費吹灰之力。
不管怎麼說,先幹着吧,起碼有收入了,不至于餓死。
至于長期的有發展前景的工作,慢慢找。
實在不行可以自己創業,做大老闆。
總之,這個時代不缺機會,隻缺發現機會的眼睛。
夜裡下班回家,電話響起。
又是三姐這個傳話筒。
“東東,昨晚睡哪兒了?”
“出租房。”
“啊?沒去周子琰那兒睡啊。”
“我身上髒。”
“你洗澡啊。”
“……”
“東東,你找到工作了嗎?周叔叔公司缺人呢。”
“不用,我自己會找,以後别再說這話了。”
“好吧,東東,你怎麼不高興啊,回家看大嫂臉色了?”
“沒有。”
“那就好。我跟二姐都讓着她呢,沒辦法,大哥太窩囊了,你别跟他們一般見識,啊。”
“嗯。”
“小東,我去寫報告了,你真的沒事吧?”
“沒事。”
“哦,那你晚上睡覺關好門窗哦,你長得太好看了。”
“……”
“你别不信啊東東,咱們幾個就屬你長得最好看,你小心有臭流氓騷擾你。男孩子在外也要注意安全啊。”
“三姐,我忙,挂了。”
“哎,東東啊——”
吳旭東挂斷電話,倒在床上,翻出相冊,怎麼也看不夠。
沖了澡,繼續看,最後以同樣的姿勢睡着。
每天如此。
第七天晚上回來,門口等着一個人。
高大魁梧,光看背影就覺得很有安全感。
吳旭東一愣:“周叔叔。”
“給你的祛疤膏。”周中擎抱着一個盒子,外面的物流包裝還沒拆,上面有海關的章。
吳旭東收下了,感謝的話太過蒼白,隻得邀請周中擎進屋坐坐。
周中擎什麼也沒問,安靜地等他下了兩碗雞蛋面,兩人對坐在飯桌前吃了。
吃完便走,不給他任何壓力。
吳旭東在走廊處默默目送他出了小區,這才回到屋裡,拆開了包裝。
日文的,不知道寫的什麼。
總之,試試吧。
她說了不嫌棄他,可是他嫌棄自己。
他也想做個正常人,不想渾身都是疤,摸着都難受。
也不知道多久才有效果。
總之,第二天他去圖書館借了些日語書,回來自學,自己翻譯,按照說明書使用,一天三次。
堅持不懈。
終于,周子琰上岸的日子到了。
吳旭東本打算買件好點的衣服,可是他才工作半個月,還沒有發工資。
今天又請了假,還要被倒扣一天的錢,買什麼買。
幹脆就這樣,穿着她之前買的,等在了她的小公寓門口。
連早飯都忘了吃,就這麼靠在門口,手裡拿着一份報紙,手臂夾着她的相冊,耐心的等着。
一個小時過去,人沒來。
兩個小時過去,人還是沒來。
三個小時……
快中午了。
吳旭東終于有點煩躁了。
他看了看手表,難道部隊有事?
思來想去,還是拿起鑰匙,開了門。
周子琰有大哥大,回家後應該會帶上的吧?
他打了過去。
“小東?人呢?修車店說你請假了,出租房也沒見着你啊。”
什麼?她居然知道他在修車店打工?
她是神仙嗎?
千裡眼,順風耳?
吳旭東傻眼了:“你在哪兒?”
“我等了半天,又聯系不上你,就回來了,馬上到我小公寓。”
“我在。”
“啊……你不早說。等着,看我怎麼收拾你!”周子琰惱了,一腳加了油門。
半個小時後,一個戴着黑長直假發穿着鵝黃色連衣裙的女人風風火火從電梯裡出來了。
手上還提着一個購物袋。
吳旭東還沒開口,就挨了一頓臭罵:“你不要矯情了行不行?來之前不能跟我爸媽說一聲嗎?怕他們笑話你還是怎麼?誰會沒事閑的笑話你!笑話你是能發财還是能長命百歲啊!你能不能——唔——”
吳旭東不想說話,不管不顧的抱住這個女人,堵住她聒噪的嘴巴。
一解相思之苦。
混亂間什麼時候開了門都不知道。
誰開的,也記不清了。
反正就是開了,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踹了鞋,一個扔了相冊,一個扔了購物袋。
周子琰還不忘把門關上。
還沒站穩,就被吳旭東摁在了懷裡,天旋地轉。
周子琰,你完了,被我訛上,一輩子都甩不掉的。
然而他很快停了下來,不敢,怕亵渎了她。
把人裙子都撕壞了,脖子上也留下了牙印,最終還是理智回歸。
心跳密集得像戰鼓,兩人全都倒在地毯上,一個大喘着氣,一個在瞪眼。
“對不起。”
“你行不行啊!”
“我可以嗎?”
“不知道,你想清楚了,我這條賊船可不是随随便便能下去的。”
“周子琰,我才是賊船,應該是你考慮清楚。”
“呦呵,二十幾天不見,長本事啦!”
“周子琰,講講道理,是你招惹我的!”
吳旭東握着她的手,指着牆上的剪貼報,理直氣壯。
“神經,找你還犯錯啦!”周子琰氣笑了,爸媽真是的,怎麼沒給撤掉啊。
理了理亂糟的裙子,算了,不穿了。
起身去卧室換一條。
吳旭東沒敢跟過去。
女人再出來的時候,穿着一條粉色的蕾絲套裙。
上身的蕾絲小襯衫很短,隻到肚臍那裡。
下身的裙子也不長,在膝蓋上面。
估計是國外的款式,怪讓人把持不住的。
陽光從身後的陽台打進來,讓這個女人神聖得宛如一個天使。
粉面含春的天使。
她的心裡果然住着一個溫柔的女孩子。
吳旭東看得眼睛都直了。
從上到下,很快注意到了她腳踝上的傷,雖然好了,卻留了道淡粉色的疤痕。
就像他的額頭,拆了紗布,留下了粉色的回憶。
她給的回憶。
甜的,甜到讓人窒息的回憶。
風從窗口撲進來,将空了的購物袋吹到他懷裡。
吳旭東恍然大悟:“新買的?”
“沒有啊,誰要特地為你買衣服穿。還沒确定關系呢。”周子琰嘴硬。
親都親過了,十有八.九的事。
隻是還沒到一個月的期限。
然而剛剛路過一家時裝店,還是鬼使神差的買了。
哎,承認吧,她看上他的臉蛋兒了。
真好看。
沒吃早飯都不覺得餓。
吳旭東也不餓,被她美的!
他站了起來,走過去,環住她的腰:“不想等一個月了,可以嗎?”
“理由。”
“周子琰,我愛你,想做你的男人,做你的唯一,可以嗎?”
“……”
“怎麼,需要跟你打申請嗎?需要的話我現在就去寫,希望周指導批準。”
“跟誰學的啊,油嘴滑舌的!”周子琰笑着推開他,“等等,窗簾沒拉。”
他去拉。
然後呢?
周子琰别開視線:“吳旭東,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也沒有藏着掖着。”吳旭東走回她身邊,沒有停,往卧室走去,“我去寫申請,我記得你寫字台上有紙筆。”
“你給我回來!”周子琰制止了他。
吳旭東回頭問她:“為什麼?”
“别碰我的日記本。”周子琰轉身,沖過去把本子收起來,鎖進了抽屜裡。
是她大意了,當時着急去部隊述職,匆匆給他買了雙拖鞋扔玄關那裡就走了,屋裡什麼都沒有收起來。
原以為爸媽會幫她收起來,結果被坑了。
别人家孩子坑爹坑媽,他們家爹媽坑閨女。
坑死了。
難怪今天見了面這麼瘋,都被他知道了。
回頭又要覺得他欠她的,她不喜歡。
鎖起日記本,周子琰轉身靠在寫字台上,冷着臉:“有沒有偷看?”
“沒有。對你發誓。”吳旭東撿起摔落在地上的相冊,舉着宣誓。
周子琰被他逗笑了:“神經。”
“可是我想看。可以看嗎?”吳旭東好奇,想知道在他缺席的時光裡,她都在想些什麼。
周子琰拒絕:“不可以。申請駁回。”
“好的領導,你說了算。”吳旭東把相冊放下,重新走回她面前,“周子琰,你找不到第二個這麼乖的男朋友了。選我,不吃虧。”
“你挺臭美啊!”周子琰驚呆了,他不是挺自卑的嗎?
一陣子不見,變自信了?
吳旭東也不知道,是愛吧。
是她先動的手。
滿牆的剪貼報,滿世界的找。
足夠了。
爸爸不夠照顧他的感受,沒關系。
沒有哥哥姐姐的關心,也無所謂。
大嫂跋扈專制,那更加無關緊要。
他有周子琰就足夠了。
這輩子的運氣,都用來跟她相遇了。
人不能太貪婪。
他再一次環住了周子琰的腰:“親你需要打申請嗎?”
“滾!”周子琰笑得花枝亂顫,笑着笑着,笑不出來了。
要命了,她招惹了什麼人啊。
看那眼神,委屈巴巴的跟個小野貓一樣。
渴望一個好心人的收留。
渴望一個溫暖的家。
她心軟了:“不用,明天我去部隊打申請。姐們兒準了!但還是要聽聽領導的意見!”
“周子琰!”
“嗯?”
“你今天太好看了。”
“……”
“閉上眼睛。”
“幹嘛?”
“親你。”
“不給。”
“耍賴!”
“你沒有耍賴?三歲就開始了!”
“那你應該知道,我賴定你了。”
“吳旭東!”
“在呢領導。”
“神經,跟你說正經的!”
吳旭東不逗她了,認真地看着她:“你說。”
“你爸媽那邊說一聲。”周子琰握住他的肩膀,“吳伯伯是粗心一點,但他這些年很不容易。别的叔叔伯伯都飛黃騰達了,隻有他,為了談伯母,原地踏步。”
“好,聽你的。”吳旭東明白,爸媽有爸媽的苦衷,他不是生氣,隻是融不進去了,難受。
他出來住,大家都自由。
有的關系,遠香近臭,那就遠着點。
而有的關系,他恨不得時時刻刻,永遠膩歪。
正事說完了,他再一次靠近:“可以親了嗎,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