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琰不喜歡領導這個稱呼。
她跟他不是上下級的關系。
所以吳旭東隻親到了她的手心。
她拿手背抵着嘴唇,堅持她的原則:“換個稱呼。”
“為什麼?”這樣不好嗎?一切聽她的。
不好。
周子琰的手心有些粗糙,需要格外輕柔,才敢撫摸他的面龐。
指尖細長,在暖黃色的燈光下,細細描摹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薄唇。
小東長得真好看啊。
如果不是被王家溝的遭遇扭曲了性格,說不定早就被别的女生拐跑了。
命運有時候真的愛跟人開玩笑,它讓你尋尋覓覓,苦苦求索,又讓你失而複得,驚喜萬分。
而小東,就是她的驚喜,她的複得。
眼睫低垂,她輕輕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糾纏。
這樣一個帥氣的年輕小夥子,她才不要做他的領導。
那太沒勁。
所以她必須說清楚:“小東,你我的地位是平等的。”
!!!
吳旭東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
在王家溝,所有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每一個人,都對他指指點點,頤指氣使。
在中學,所有人都是漠不關心的旁觀者,每一個人,都對他鄙夷又憐憫,畏懼又厭惡。
到了大學,那更是一個微縮型的社會群體。
沒有人跟他說平等。
反倒是自發的對他豎立起一道道屏障,希望他自覺遠離,别來沾邊。
而楚勁雄這個例外,不過是因為他救了他。
沒什麼代表性。
所以,平等是什麼?
他不知道,也沒見過。
那就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烏托邦詞彙,帶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是現在,這個拯救了他的女人,告訴他,他們是平等的。
即便他隻是一個初出茅廬,領着微薄薪水的修車工。
即便他的大學文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暫時還發揮不了作用。
即便吳家連他的房間都沒有。
即便他囊中羞澀,隻有一顆火熱的真心。
即便他脾氣古怪,敏感又矯情。
即便……
但她還是告訴他,他們是平等的!
他上輩子一定拯救過全宇宙,這輩子才能遇到一個這麼好的她。
她就像是他的恒星,對他有着緻命的吸引力,他願意永遠圍着她轉,一切以她為中心,做她最虔誠的信徒。
他忍不住,實在是忍不住,反手圈住了她的腰身,右手勾住了她的天鵝頸。
呼吸有了自己的意識,滾燙,急促,不受控制,像那即将墜落的流星,奔向他命運的歸宿。
他不顧一切的吻了上去。
她的唇永遠那麼火熱,濕潤,帶着女兒家獨有的甜美和芬芳,讓他陶醉。
不禁變得貪婪,想要更多,更多……
最後到底還是刹住了車,她還要打申請,他跟她還沒有闆上釘釘。
再等等,等到一切水到渠成,等到一切名正言順。
意識歸位,他趕緊攏住被他扯開的粉色上衣。
扣子已經不知崩到哪兒去了。
他是罪魁禍首。
沒想到,短短幾分鐘,他毀了她兩套衣服。
真是個敗家子。
他沒說錯,他才是賊船。
他羞愧地埋在她頸間,帶着懊悔:“對不起……”
“為什麼對不起?”周子琰意亂情迷,一點也沒有攔着他。
由着他胡鬧,由着他狗啃。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男妖精,有着緻命的魅惑力。
看看,不過是親了親,他便目色迷離,秋波泛濫,宛如一隻妖魅的雪狐,邀她共赴巫山。
她幾乎就要陷進去了,然而他隻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騙子,害她白白投入一場。
不免氣惱:“兩次了,你到底想不想!”
“想!但不是今天。”吳旭東摘下她的假發,親吻她短發上墜落的汗珠,“對不起,琰琰!”
“你喊我什麼?”周子琰明顯沒有預設過這個稱呼,忽然有點想笑,“怎麼被你喊小了。”
“那就琰琰,我喜歡。”吳旭東輕輕環住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的喊,“琰琰,琰琰!我的琰琰!”
“你好肉麻!!!”周子琰受不了了,想跑。
卻被他的眼神俘虜,伸出去的手非但沒有推開他,反倒是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
聲音悶悶的,從他心口傳來:“算了,你高興就好。”
“琰琰,你真好。”獨一無二的好!全世界最好的好!
周子琰哭笑不得,擡起頭來反駁:“哪有啊!我發火的時候你就慘了!”
“我不怕!”吳旭東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你發一個我看看!”
“我沒發火嗎?”周子琰嫌棄。
吳旭東笑了:“剛才出電梯的那幾句話也算?”
“不算嗎?”
“紙老虎!”
“吳旭東!”
“琰琰!”
“你!”
“好琰琰,不氣了。餓了嗎?我給你做午飯。”吳旭東看看手表,十一點了。
周子琰還真餓了,松開他的腰,牽着他的手,帶他去廚房看看都有什麼。
有陣子沒回來了,冰箱裡沒有食材,隻有兩闆老冰棍兒。
吳旭東:……
他把冰箱合上,油鹽醬醋倒是全的。
蹲下看看儲物櫃裡有什麼。
還有點米面,天氣熱,所以都密封在塑料箱子裡,打開看看,沒有生蟲。
那麼買點蔬菜生鮮就可以了。
起身的時候,膝蓋隐約有些痛,還好他背對着她。
扶着竈台站好,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平時都愛吃什麼?”
身後的周子琰注意到了他的停頓,低頭看了看手表,還早。
楚勁雄果然沒有騙她,他的腿有問題。
不過她給他預約的中醫館要到下午四點才有号。
眼下,她不打算告訴他。
捂着嘴打了個哈欠,起太早了,快到午休時間了。
但他難得過來,她還是撐起眼皮:“無所謂啊,我這裡一般不開火的,東西都是我爸媽準備的,怕我偶爾回來連口粥都喝不上。其實我不愛做飯,我都是出去吃。”
“我做,你告訴我你愛吃什麼就行。”吳旭東物歸原處,因為背對着她,沒有察覺她刻意隐藏的困倦。
一門心思要給她露一手,他要帶她出去。
周子琰隻能再換一套衣服,一條丁香色的連衣裙,格外的溫柔動人。
吳旭東看得眼中一熱,默默握緊了她的右手。
關門的時候,再次回望一整圈客廳的軟木闆,以及那些随風跳動的剪貼報,他提了個不情之請。
“能把這些留下嗎?”
“留着幹嘛?你都回來了。”
“就是想留。”吳旭東不想解釋,回頭又要說他肉麻。
可是,他真的想留下這些。
這是她的愛,千金不換。
周子琰不想追問,他脾氣有點怪,而她隻想讓他高興,索性順着他:“行,留着。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吳旭東鎖門,認真謹慎。
低頭的時候,能看到他那漂亮的發尾,有一點點細微的卷,估計是睡覺的時候壓着了,真可愛。
像是一個個小貓爪子,在她心尖上撓。
沒忍住,俯身想親他一口。
正好他起身,兩人哎呦一聲,碰了額頭。
四目相對,忽然默契的笑了。
“你笑什麼?”她問。
他也問:“那你笑什麼?”
“高興,想笑,不可以嗎?”周子琰得意地挑眉。
吳旭東真是個幼稚鬼,幹脆學舌:“高興,想笑,不可以嗎?”
連挑眉的動作都如出一轍。
周子琰惱了!
“好哇,吳旭東!你學我!”
“好哇,周子琰!我就學!”
“哈哈哈哈!幼稚鬼!”周子琰笑得開心,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小東,以後要多笑,你笑起來真好看!”
吳旭東臉紅了,聲音跌落谷底,帶着一絲羞澀:“好。你剛剛要我答應你什麼?”
“把出租房退了,住我這裡來。”周子琰不跟他開玩笑,“那棟樓!上個月漏電電死過人的!别讓我擔心!”
“遵命,領導!”吳旭東又貧了。
反手環住她的腰,買菜去。
周子琰懶得糾正他了,她知道他聽進去了,這會兒不過是逗她的。
*
樓下斜對面有個蔬菜超市。
周子琰跟吳旭東十指相扣,姿态親昵,漫不經心的挑挑揀揀。
時不時額頭貼額頭的低聲商量着什麼,視線交彙,總是默契的一笑。
漾起陣陣秋波,化作甜蜜的浪。
是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該有的樣子。
購物車裡很快滿滿當當。
吳旭東忽然好奇:“這次回來幾天?”
“明天就得走!”周子琰非常遺憾,“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很忙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愛情的小船剛剛準備啟航,汽笛還沒有嗚嗚嗚的鳴響。
等到汽笛響了,正式出航了,那就來不及了。
吳旭東停下,認真的看着她:“我說最後一次,周子琰,為你我什麼都願意,哪怕讓我去——”
死字沒能說出口。
被女兒家溫熱的掌心堵回去了。
“小東,咱倆都差點死過一回,以後不許說這個字了。”周子琰也很認真,她不喜歡這些不好的字眼。
尤其是用在他身上。
吳旭東握緊了她的手,靠近些,一個親吻落在她額頭上。
難得的,沒有打申請。
聲音輕柔的從頭頂落下來,周子琰笑了。
他說好。
她相信他。
一諾千金。
不禁擡頭,勾住他的脖子還他一個額頭吻:“走,去那邊看看。”
剛轉過貨架一角,便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身邊跟着一個女人,懷裡抱着一個軟嗒嗒的嬰兒。
諸葛光顯然偷聽很久了,看到對方忽然轉過來,他趕緊裝裝樣子,拿起一瓶油辣椒,問道:“美妮,中午吃點麻婆豆腐嗎?”
女人怨恨的看着他:“我喂奶呢,怎麼吃!你想害咱們兒子你就直說!”
諸葛光趕緊把油辣椒放下:“怎麼這麼容易生氣呢,我就是随便問問。”
“這需要問嗎?”餘美妮知道自己比不過周子琰,可是他既然選了她,為什麼就不能對她用心一點!
孩子都有了!
她氣得直接攔住了周子琰,指着她挽着的男人,對諸葛光發火:“看清楚了,你的心上人已經有男朋友了!死了這條心吧你!”
說完,她抱着孩子,憤恨的離開。
留下諸葛光,尴尬地賠禮道歉:“對不起,我女朋友産後抑郁。”
“女朋友?沒有結婚?”吳旭東不認識他,但是顯然,這人是個情敵。
他自然要挑一挑對方的道德污點。
諸葛光更尴尬了,視線落在兩人交纏的十指上,心痛得屏住了呼吸。
他拒絕回答,請走開吧。
吳旭東卻不想讓他如願,側身表态:“琰琰,你放心,我不學他!”
我可是好人!
純的!
吳旭東用力握住周子琰的手,挺胸擡頭,就這麼走了。
氣得諸葛光挖苦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我還是奉勸你一句,一般人是配不上她的,小心你的情敵比螞蟻還多!”
吳旭東背對着這個男人,發出一聲嗤笑:“琰琰你聽,沒文化真可怕,居然用螞蟻來形容人。我就不一樣了,我會說,追求你的人猶如過江之鲫,蔚為壯觀。”
周子琰頭疼。
她是在公園嗎?面前是兩隻花孔雀在互啄嗎?
諸葛光她管不着,她隻想護着吳旭東。
她幹脆把話說個清楚:“小東,鬥嘴逞能不是真本事,言而有信才是真君子。别學有些人,說一套做一套,兩幅面孔。隻要你言行一緻,我永遠沒有過江之鲫,隻有你這條翹嘴!”
“哈哈哈!原來琰琰你喜歡翹嘴!走,買兩條!”吳旭東高興得很。
他女朋友真好!
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這樣形容他!
她真好,一眼萬年的好!
她的工作那樣忙碌,他得多多珍惜在一起的時間才對。
用來與傻瓜論短長,太浪費。
趕緊拉着她的手,買翹嘴去了。
兩人走後,諸葛光氣得捏爆了一袋方便面,最後扔進購物車裡,自己買單。
結了帳追到外面,諸葛光赫然發現,周子琰居然領着這個男人,進了她的小區樓!
他可沒有聽說周子琰結婚了!
那就是婚前同居了?
那這個男人有什麼資格說他!
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他忽然氣順了。
可是一想到周子琰跟自己訂婚多年都不肯正眼看他,現在卻對一個男人溺愛非常,他心裡的酸勁兒便一發不可收拾,眨眼間彙聚成了浩蕩山洪,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親眼看到他們進了九零九,轉身回去,給周中擎打了個電話。
“周叔,有個登徒子,騙得子琰團團轉,都把人帶回公寓去了,你可得提醒她,最近騙财騙色的臭流氓太多了!”諸葛光惡人先告狀。
周中擎哪能上他的當,笑道:“小光啊,多謝你關心子琰!我跟你安阿姨已經把過關了,也都同意了。是個品行端正的好苗子,放心吧!”
“周叔,這也太突然了,誰啊?”諸葛光酸死了,指甲都快把電話線給摳破了。
周中擎笑着說道:“還能是誰,我家子琰最惦記的小東啊!小光啊,到時候記得來喝喜酒啊!”
“周叔,他們同居你也不反對嗎?”諸葛光震驚!
怎麼會這樣!
居然是吳旭東回來了!
表哥沒跟他說啊!
周中擎笑道:“他們都是成年人了,自己有分寸的,隻要不弄出未婚生子的笑話來,别的都無所謂。”
諸葛光沉默了。
周叔叔平時不是這麼刻薄的人,今天故意寒碜他,是為了給吳旭東撐腰嗎?
細胳膊細腿的,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小白臉,有什麼好的!
他好氣!
又不敢跟周中擎發火,隻得讪讪的笑笑,挂斷了電話。
想想還是不甘心,又給他表哥打了一個。
表哥倒是實在,回道:“周子琰不讓跟你說。”
“為什麼?”
“不知道啊,可能是怕你吃醋?”
“真要是這樣就好了!她剛才故意在我面前秀恩愛!”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想不聲不響搶在你前頭結婚,找一點面子回來吧。畢竟你連私生子都搞出來了。”
“表哥,說話别這麼難聽。”
“你自己做得,别人說不得?怪霸道的呢。算了,不跟你計較,看在周子琰的面子上。”
“怪了,你到底是我表哥還是她表哥?”
“我是你表哥你也沒帶我發财啊!人家呢?走之前特地給我介紹了一個大活!不跟你說了,我忙,賺錢去咯!”
諸葛光氣得摔了電話!
周子琰!
好狠的心!
故意冷着他,故意無視他,他也會傷心,也會寂寞,不過是借酒消愁,這才犯了錯。
憑什麼一個兩個都來指責他,憑什麼?
他不甘心,明明是他先的!
拿起話筒,打給了周子琰的小公寓。
居然是吳旭東接聽的。
“喂,哪位?”
“周子琰未婚夫!”
“哦,私生子那個,你沒戲了,趁早滾蛋!”吳旭東直接挂了電話。
這人忒不要臉了,孩子都有了還未婚夫呢,未婚他大爺的!
挂了電話,他去做飯。
經過衛生間,看到關上的推拉門,才意識到周子琰進去挺久了。
趕緊問了一聲:“琰琰,你便秘?”
周子琰來例假了,要換褲子,衛生巾也在卧室,可是吳旭東在這裡,她不好出來,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猶豫再三,還是硬着頭皮,喊道:“小東,我床頭櫃裡有一包衛生巾,幫我拿過來。還有……到衣櫃抽屜裡拿一條内褲給我。”
……吳旭東臊得不行,拍了拍火辣辣的臉頰,打開床頭櫃,果然看到一包沒拆封的衛生巾。
趕緊拿起來看了看生産日期,保質期。
雖然他不懂這個,但是不管什麼産品,注意保質期總沒錯的。
果然,不能用了。
他喊道:“過保質期了!我下去給你買。”
“你能行嗎?”周子琰擔心他難為情。
吳旭東承認,是有點。
但他還是硬着頭皮:“能行,你會不會肚子疼?要不要帶點姜糖?”
這些都是楚勁雄告訴他的,那小子高中的時候追過一個女生,結果女生複讀去了,斷了聯系。
嗚呼哀哉。
周子琰不知道他怎麼懂這些的,不過她沒問,隻回道:“不用,宮寒的才喝那個,我不疼。”
“真的?”吳旭東怕她瞞着他,不想讓他擔心,思來想去,還是買了。
結帳的時候,老闆怪異的看了他一眼。
啧,這年頭的年輕人啊,越來越不害臊了。
吳旭東走後,他還指指點點:“肯定又是未婚同居的,如今的大學生,道德敗壞!”
他女人翻了個白眼:“你自己屁股擦幹淨了嗎?”
男人立馬閉嘴,沉默是金。
*
衛生間門打開一條縫隙,吳旭東别過頭去,伸手把衛生巾和内褲遞了進去。
女孩子家的貼身物品,他不敢亵渎,一直沒有正眼相看。
這會兒終于如釋重負。
周子琰難得臉紅,隻得閑聊幾句緩解尴尬:“雜貨店的老闆有沒有挖苦你?”
“他經常這樣?”
“嗯,附近有大學生,每次有小情侶去買這個,他都要指指點點,實際上呢,他自己才不是好東西,以後别去他家。”周子琰拆開包裝,“小東,你去把菜處理一下吧,我等會再來。”
這是支開他呢,他也沒想看。
都快是他老婆了,他才不會這麼猴急猴急的。
把門關上,他去廚房做飯。
先炖生姜紅糖水,随後打開電飯鍋,把米飯蒸上,接下來才處理翹嘴和肉。
最後是蔬菜。
切過魚肉的刀,還不忘用開水燙一燙,非常注意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