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步,心中節拍蓦地一頓,他才猛然發現,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幾個字——我們回家。
在褪了色般的記憶深處,他尋不到這幾個字;在雲霧缭繞間的隐山閣,亦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這倒也正常,他沒有家,何來回家一說?
可當餘晚晚對他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恍惚間他竟然真的忘記了,他是個無家可歸的人。
多麼可笑……
他想他真是昏了頭。
他雖姓宴,但宴府不是他的家,他跟着汪明珠沈之禮行走江湖,到哪裡都隻是暫時停留一段時日。
暫時停留的地方,怎麼能稱之為家呢。
那麼同樣,暫時停留在身旁的人呢?
宴尋朝身旁抱着他手臂彎的少女看了過去,他比她幾乎要高上一個腦袋,如此近的距離往下看,屬實有些奇怪。
先是長滿頭發的圓腦袋。
然後是小扇子似的睫毛,輕輕扇動。
往下是白色的鼻尖,略帶任性地,輕輕翹起微小的弧度,驕傲又可愛。
再往下……是身着齊胸襦裙的身子,裙頭之上,胸前袒着一抹潔白的雪色。
他太讨厭雪了,讨厭到此生都不想再看見的程度。
但她這處的雪色不同。
“宴尋,再吃一個。”身旁的少女忽然間仰頭,她轉過一半的身子,飛快地摸出一顆綿雲糖,再次抵在了他的唇上。
驟然對上她明亮清澈的眼睛,他像是偷了什麼似的,慌張移開目光,嘴巴未受控制便已經張開,叼住她送到嘴邊的那顆綿雲糖。
而當嘴唇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指尖,他一瞬間心跳如鼓。
此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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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至宴府别院内,餘晚晚回了自己的住的那間屋子裡,對着光線,将那兩套新做的夏衣反反複複拎着看,尋思着明日換哪件穿。
瞧了一會兒,依舊下不了決定。
餘晚晚翹着小鼻子對着空氣喃喃一聲:“來個随機的。”
她背對着身後的床,抓着兩套衣裳擡手向後一抛,決定哪套離她近她明日就穿哪套。
挑完衣裳後,餘晚晚在茶桌前給自己沏了茶,坐下來歇會兒,等着用午餐。
用來抵消汪明珠藥效的草藥,餘晚晚沒有買。
原本她溜出去,是想假借拿衣服的名義去買藥,誰知讓宴尋跟着了。
爾後吵了嘴,即便他沒有跟着,她被氣死了個半死,藥也不想買了。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她一旦陷害汪明珠,根本逃不過宴尋的眼睛。
一來,嫁禍給奪舍妖,爾後假裝被附身出門買藥這個方案,目前行不通。她周圍整日都有人,不太可能被奪舍妖入侵。
二來,若是她煮兩蠱藥,一蠱放了抵消藥效的草藥,一蠱不放,然後倒掉其中一蠱。這乍看是個完美方案,既能騙過系統,又能不傷害汪明珠。
可問題是,她好端端的要分兩個蠱煮藥,不是顯得很奇怪嗎?
哪怕她真的不存在要害汪明珠的心,若是被人撞見了,她又該如何解釋。
設想和現實,終歸有差距。
一套方案設想起來似乎行得通,真要去操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隻因現實中不可操控的變量太多了。
餘晚晚最終決定什麼都不做。
汪明珠今日還在修養,并沒有和沈之禮出門查案,她已經吃了兩餐藥,基本無大礙,隻是看着還有一些虛弱,再吃一餐藥她就能完全康複了,希望她能快些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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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過後,餘晚晚從膳廳回了别院,纏着宴尋要他換上新衣服給她看。
“你就換嘛,你就換嘛!我的眼光不錯的,你穿上一定好看!”
宴尋:“不要。”
餘晚晚像一隻小麻雀兒,在院子裡圍着他打轉:“我想看我想看,你去穿一下嘛。”
宴尋:“不穿。”
餘晚晚仍然不放棄:“那你明日換新衣裳,買了不穿幹嘛,這天也熱了。”
宴尋:“不換。”
見他這般固執,餘晚晚又道:“你整日穿着你身上的這件衣服,都快一個月了,我都沒見你換衣裳,人會臭的呀!”
宴尋一言不發将她拉進房間,轉手推上了門。
餘晚晚撲棱撲棱地眨着眼睛:“你……你幹嘛?”
宴尋忽地向餘晚晚靠近,将她逼到了牆角。
餘晚晚不會忘記,上一次他将她逼到牆角,是動了殺念。若是沒有系統的記憶碎片,她早就死啦!
驚恐場景再現,餘晚晚緊張地吞了吞口水:“那個……我……我道歉!”
宴尋眉頭輕輕一皺:“道什麼歉?”
餘晚晚腦袋微垂,脫口而出:“上午在街市我不該與你吵架的,我不該說那些傷人的話,是我一時忘形,我以後不說了,你不要殺我好不好。”
話畢,她又急忙補充道:“還有還有,我不該說你不換衣服,不該說你臭,我不強迫你換衣服了,真的!我發誓,我現在就發誓!”
她說着将手舉到腦袋邊上,立刻就被宴尋按了下去。
耳邊一聲輕笑,“誰說我要殺你了?”
餘晚晚這才擡起頭來,怯怯地看向他的眼睛:“那……你這是……”
他擡手,将她的腦袋摁進懷裡。
“我很臭嗎?”
他的身上,清清淺淺地萦繞着寒梅的香氣,使人聞了便能想到,與世隔絕的雪山中,一株獨自傲立的白色梅花。
不為誰開放,它就在那兒。
特意去尋尋不着,遇見便是世人的幸運。
餘晚晚恍了神。
耳邊傳來白梅花的聲音:“晚晚,我問你話呢。”
餘晚晚一抖,緩過神來:“啊?你剛剛說什麼?”
宴尋忽地向她湊近,一口咬在了她的下唇上,輕輕一拉,爾後又彈果凍似的松開,“我問你……”
“啊啊啊!救命!”
餘晚晚尖叫一聲将他推開,捂着臉頭也回地逃進了自己的房間,一頭紮進被子裡,心跳得快要跑出喉嚨。
“嗚嗚嗚,死狐狸咬我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