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在哪裡,有沒有家人,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不曉日月之分,在一方沒有燈火的暗屋中慢慢長大。
可縱使這多年的死寂與空泛難以忍受,他卻隻希望那扇緊閉着的門永遠不會被打開。
每隔一段時間,他的“爹娘”都會親自前來看望他,他們輕輕撫摸他的腦袋,觀察着他的臉色與身量,像是審視一隻待售的豬狗牛羊。
緊接着兩人便會迫不及待地跪在地上,虔誠地趴伏在他的面前,眼中的貪婪垂涎絲毫不加掩飾。她們常常會一邊念着些奇怪的咒語一邊磕頭感恩,哭泣着将鶴古四肢的皮肉割開,放出滿滿的一鼎鮮血,再欣然離去。
偶爾也會剖出他的内髒,或是扣出他的眼睛,再利用他身體裡流出的金骨血,施禁術替他複原。
整整三百年,他見過的,就隻有兩個來取血的瘋子。
那時的鶴古并不知道這兩人是昭未央宮的宮主與夫人,也不知道不善修習、鑽營商道的昭未央宮,正在暗地裡日益壯大,招兵買馬。那價值連城的千裡白玉萬裡金,是靠着他身為金骨的一灘一灘血施行禁術得來的。
金骨,對于他來說,就是災骨、禍骨。這世間的一切,與他千絲萬縷卻又毫無關系,他活得了無生趣。
漸漸的,取血的頻率越來越高,鶴古知道,“爹娘”死了,還會有他們的孩子、孫子,世世代代,他的痛苦永無終結。
在他明白自己一生都再難逃得出去,萬念俱灰,心懷怨恨,将要自戕時。
山崩了。
那日正逢鶴古“爹娘”一家打着進山祭祖的幌子前來取血,洪流自裂開的高山縫隙中奔來,混雜着泥沙石塊,眨眼便将這座宅子沖毀,瓦木倒散。
他的爹娘與兄弟姊妹,一家人一個都沒有剩下,全部都給這倒塌的廢墟砸死了。
關着鶴古的那一間房,用他的血設下了天底下最萬全的禁锢之陣,施陣之人身死,困着他的陣法消失,他終于得以逃出生天。
山洪消退,霁風朗日,當鶴古撥開碎木碎石,從榻下鑽出,站在了那一片瓦楞土石之上時,第一次難以抑制地笑了起來。
鶴古好奇地擡頭直視太陽,觀察着山中一片狼藉的的花草樹木,他伸出手去,第一次感受到了溫熱的細風。
他踩着“親人”們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出了這片牢籠,離開了折磨他三百多年的煉獄。
從此之後榮華享盡,再不回頭。
耳邊珍珠的喘息聲漸漸重新清晰起來,鶴古眨眼之間,魂回魄歸,從過去的記憶之中死裡逃生,他垂下眼睛掩飾住暗淡的目光,吻過珍珠的額頭、鼻梁,吻過她的唇與她的寸寸皮膚。
每一次與她短暫相觸,都好像是一場美夢,分離之時夢境破碎,他又會再次墜回那冰冷的無間地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