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活人而言,長眠是死亡。但鬼嬰是個怨靈,于它而言,長眠就是被超度、被撫慰、得到最終的平靜與解脫。
按着這個思路走的話,所謂“催眠曲”,也可以是指超度亡靈的經文或者靈歌。
而且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之前那兩次他們唱了搖籃曲,鬼嬰睡着後不久就又醒來了。因為“睡眠”本就是暫時,隻有“長眠”才是永恒。
——隻是,這個設定實在是夠坑人的。
不光是能不能想到“渡亡”這一層。就算想到了,搖籃曲可能大部分人都耳熟能詳,可渡亡的經文卻肯定不是大部分人都能會的了。
至少他們組的三個人顯然都不會。
而且他們這一路搜查證據搜查得夠細緻了,全程都沒有關于教人如何超度亡靈的信息,她很确定。
無限世界的副本不是一向不會出現必死之局的嗎,這要是五組人裡恰好一個會這種東西的都沒有……
等等,這副本裡出現的那些奇怪外語正好和那幾位外國人、少數民族人士的母語相對應……也就是說,這個被系統劃分為“特殊副本”的副本,它一定程度上是根據旅行者的情況而變化的?
或許正是因為旅行者當中有人會這玩意兒,才出現了這種謎題、這種設定?!
正在艾文雅腦海裡心念電轉,不禁後怕又轉而放松,繼而下意識地琢磨起旅行者特征和這個副本之間“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同時,腕上的手表接二連三一陣瘋狂作響。
其他幾組的回應争先恐後般地跳了出來——
[4-2 鄭悠然:(馮桉的聲音)
我組無人掌握相關技能,無錄音設備,無法提供直接支援。
未來我将以每十秒一次的頻率檢查口袋,随時準備将支援物品傳遞至五号組。完畢。]
[3-2 尚知恩:
穆拓把之前員工休息室的手機當手電筒揣身上了,它有錄音功能。現在問題是我們這組沒人會念經渡亡,手機又隻能往後傳給四組和五組……
一組二組你們會念經超度的話,想辦法教我們一下怎麼弄?
——那倆能力者呢?你們應該會吧?方小凡?顧北?]
[1-3 方婀娜:
小凡說她會唱夜離族的渡亡歌,可是那玩意兒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得用他們的民族語言唱,發音不準一點都可能不起效!
我們這邊目前沒找到可以錄音三分鐘以上的東西,怎麼辦啊?!]
随着表達愛莫能助意思的消息一條條刷出來,艾文雅的手心漸漸沁出冷汗,心跳也不可遏制地越來越快。
怎麼辦……怎麼辦……
“小田你先唱歌啊!好歹先唱了,先讓它停一會兒啊!”安甯急切地喊着。
和他的喊聲混在一起的是鬼嬰的利爪不斷地一次次刺進人體血肉再重新拔出的聲音,黎明單膝跪在病床邊上緊緊摟着石中花一動不動,白大褂後面幾乎已經全被血染紅了,腰後皮肉開翻的傷口縱橫交錯,最深處幾乎隐隐可見森白的骨頭。
“不行……”咬牙抵擋着持續不斷的攻擊與層層疊加的疼痛,她從牙縫裡擠出拒絕,“錄音不一定有用……我那次機會得留着,如果錄音不算……我得學着唱……”
“那有什麼用啊!方小凡不是都說了,那玩意兒得用夜離語唱,你能學會?!要是錄音沒用就是這副本成心不給我們活路——先别管那時候怎麼辦了,能不能有錄音過來還不一定呢,還是先解決眼下吧!你想死嗎?!”
看着已經開始順着白大褂衣角往下滴的鮮血,安甯急得隻怕要出人命,一疊聲喊着叫黎明什麼都别管了先把搖籃曲唱了讓鬼嬰停幾分鐘,一邊喊一邊就要撲過來。
“站那别動!”黎明一聲斷喝。
“這麼瘦的女人用得着兩個人同時幫她擋嗎?——你湊過來你也有被殃及的危險……先給我站遠點……一會兒萬一我扛不住了再換你來。”
“放心,撐一首歌的時間而已……死不了。”
她終究沒有開口唱搖籃曲。
——說夜離語是沒學會,但小時候畢竟學過一點,如果僅僅是照貓畫虎地模仿夜離語的發音而已,她是真的會。
——而且,她也知道,不論如何,她要的錄音都一定會來。
二号組沒說話。
二号組有她的竹子在。
***********************
“顧北!”
二号組那邊,卓瑪正死死拽着穆塔的手臂,幾乎将體重全壓了上去,拼命将他往回拽。
他面對的方向是來時那扇連接着教師辦公室的門。
此時此刻,門的另一邊正不斷傳來一聲又一聲令人牙酸的沉重撞擊聲和女屍低沉又凄厲的咆哮聲。
如果現在打開這扇門,毫無疑問,那具無敵狀态的女屍立刻便會沖進來。
方才,幾乎是在聽到五組發來的那條求助信息的同時,他就将揣在口袋裡的那隻石招娣班主任老師的手機掏了出來。可是那隻手機的錄音功能偏偏竟是壞的。
接着其餘三組幫不上忙的消息就陸續全彈了出來。
他一聲沒吭,轉頭就要往回跑。要不是卓瑪反應算快,此時他恐怕已經把門打開了。
——現下這間廁所裡明顯是不可能有任何錄音設備的,但方才那間辦公室的桌子上還有一個手掌大小的老式随身聽,大概率有錄音功能。
那幾乎是目前唯一僅剩的,能幫到五号組的可能性。
但是……
“太危險了!綠龜(女鬼)進來,窩(我)們豆(都)會四(死)!”
“耶許(也許)錄音不四(是)唯一的答案,耶許(也許)他們害右别的……”
卓瑪拼命地試圖說服他五号組那邊也許并不是沒有這份錄音就一定會出事,想要阻止他想給女屍開門這種近乎瘋狂的魯莽行徑。
可話沒說完,她便迎面撞上了“顧北”望過來的目光。
他似乎并沒有開口争辯什麼的意思,亦無多餘的表情,那目光隻是平靜又冰冷,雖無震懾人的驚濤駭浪,卻仿佛和全世界都相隔甚遠,冷冽、幽深、巋然不動。
——那是一種強者特有的、心平氣和的毫無餘地。
他根本不打算征求任何人的意見,也從來沒得商量。
那一瞬間,卓瑪陡然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甚至覺得,這不像是人類的眼神,不像是看着同類時該有的目光……
哪怕明明知道這位能力者在這個副本裡用不出任何法術,卻依舊本能地感到恐懼,就像一隻被掠食者盯住的獵物一樣。
她幾乎下意識地松開手,仿佛再多糾纏一秒,眼前人就會像吸血鬼一樣一口咬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血吸光。
“泥忘了嘛?則個副本,生命連在一起!”(你忘了嗎?這個副本同隊旅行者的生命是綁定的。)
恰在這一瞬間,反應慢了半拍的高雅也沖了過來,近乎兇狠地将卓瑪一把推開。
“窩的老絲也在五組,他們四了,窩和顧北也要四!——泥不去,可以,多起來!自私,不行!”(我的老師也在五組,他們死了,我和顧北也要死!你可以不去,躲起來!但你不能自私!)
說着,像老電影裡的蘇聯紅軍端沖鋒槍似的,把手裡那根“身經百戰”的拖把杆一橫,扭頭沖喊道:“一起!窩引開綠絲,泥拉怒音機!窩暴護泥!”(一起!我引開女屍,你拿錄音機!我保護你!)
卓瑪被推得重重摔倒在地,心下卻蓦地一松。
——終于移開了,那可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