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悠悠落成淺薄金紗,柔和貼在淡紫的虹膜上,将聚攏的光亮照得宛如璀璨明日,充斥着清明的狷傲,嗤笑着道:
“你我壽數雖天差地别,但本事亦是如此差距,刹那燎原與長久微末,價值又怎可同日而語。”
綠衣少年冷汗都滴下來了,他咽了咽口水,小心注意着耀厘的情況,微顫的聲音輕之又輕:“雖然是真話……但哥們你是真不怕挨打啊…”
回答他的不是應星。
這道聲音同樣年輕,洋溢着一股子少年意氣,被主人削得利落而威懾,透過不短的距離震開了空氣:
“為何要怕?”
聲音一出,幾個羅浮工匠已經低着頭裝起透明人來了。剩下的工匠都下意識循聲看去,隻見小巷前站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戎裝加身,腰懸佩劍。
他的身後,那片被陰影泾渭分明的切割光暗的街巷裡又是一陣腳步聲,輕盈而平穩,伴随着清越嗓音入耳:
“仙舟聯盟以盡除寰宇不死劫為己任,”
音調不高不低,還帶着些清晰的疑惑。陰影蒙在衣角,搖曳着向他們走過來,遠遠看,就像是一片波湧在沙灘邊的海浪:
“雲騎将士們奮戰在外,如何内部還搞出了短生歧視來?”
話音落,柔雅清淺的裙袂踏出了小巷。
深灰陰影瞬間被光照焚毀,從發間以肉眼無法捕捉的迅速淋漓褪去,青藍點金的角冠微光流轉。
“!持明龍女?!”
嘩然聲沸然人群,低悄驚呼。
或許這白發少年他們做不到一眼辨認,但擁有鱗角的持明無疑就是擁有傳承的真龍,在人口龐大至以億為單位的仙舟,僅有寥寥六位。
但見到這難得一面的人物,在場的人第一反應還是:完了,鬧大了。
轉眼短暫與少女對視過,白發少年笑得有些銳利,湛金雙瞳灼灼熠熠,威嚴而淩厲:“抱歉,這百冶大煉閣下恐怕無法參加了。”
“公然以壽瘟歧傲于短生匠人,挑撥聯盟與衆化外民之誼,甚至意圖以武欺淩其他參賽同僚——”
甲胄在日光下綻開寒冷的金鐵寒芒,一如隊列裡每人皆手握着的武器,銀華如星轉瞬即逝,帶着不可侵犯的威懾:
“雲騎骁衛景元,請閣下十王司一行。”
話音落下,耀厘的氣焰瞬間收斂潰退,早就沒了方才大放厥詞,甚至将阻攔的同僚借武力摔倒在地的歇斯底裡。
眼瞳顫抖地看着巡邏的雲騎軍向他走來,耀厘漲紅的臉瞬間血色盡失。他慌張地将指着的手收回,又無措地擡起放下好幾次,哆嗦的聲音裡寫滿了恐懼:
“不,不……我不是!”
“還能有理智知道解釋?”揚聲直接打斷他的話,景元神情鋒利,往日溫和的眼中此刻滿含不平的憤惱怒火:
“我還以為閣下堕入魔陰身了,是敵是友都分辯不明,打算與那些豐饒餘孽一般睨視同袍!”
少年巡視一圈,難得肅厲了語氣:“今日之事我會如實禀報将軍,通禀司砧将此人除名賽事,羁押十王司中,請龍女作為見證。”
耀厘當即雙膝一軟,如在冰天雪地裡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整個人僵都在原地,魂飛魄散般煞白着臉發抖。
而持明少女在他恐懼而希冀的目光下微一點頭,應和了景元的話。
璀金斜照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擡頭時,正好将被垂挽長發遮住的頰邊痣露出,帶着雪白将離一般的溫麗:
“骁衛若有需要,我自随時至十王司為證,請十王聖斷。”
景元冷厲盯向了面如死灰的耀厘,聲音沉下,眉頭緊緊擰在一起,通身顯出被沙場磨砺出的殺伐氣,咬字頗狠:
“不論長生短生,狐人持明,皆為同袍戰友,有盟契為證。膽敢離間聯盟,明知故犯,此罪不可赦!”
“若往後再有此事,我等絕不姑息。”
華胥适時補充上後半句話,口吻溫平。雖不是厲斥疾喝,但話音咬字裡的停頓卻表明,其所言非虛。
這是罕見的斬釘截鐵,平和得像是修剪花枝時發出的清脆,但在場無人敢忽視。
持明少主與雲騎骁衛的話,是低估不了分量的。何況事關聯盟十惡逆,隻怕等耀厘歸案,就有一番調查。
意識到這一點,衆工匠面面相觑幾眼,默契地什麼都沒說,紛紛表示明白并會配合,又若無其事地散開了。
有意思的是,在場無人對此添油加醋地宣傳,反倒個個諱莫如深地守口如瓶,像是打算幫雲騎軍執法捉人一般。
許多拉過架的工匠了解了前因後果,甚至把還懵着的應星拉到包圍圈裡,神神秘秘地示意他不要聲張,歉疚地安撫他道:
“抱歉啦,先拜托你委屈幾天,别把這事說出去!讓那些嚣張的接着嚣張,等給他們露出頭,我們帶你套麻袋揍他們!然後上報給雲騎軍抓走!”
為首的挑染少年相當信誓旦旦,直接拍着胸脯跟他保證:“我也有短生種朋友,這種嘴臉不打一頓簡直浪費帝弓司命給我遇見他的機會!直接抓進十王司還是少流程了!”
“你放心,我從就讀學宮到現在套麻袋就沒失手過!肯定帶你出氣!”
周圍是一陣或重或輕的附和,應星不禁愣住,紫眸微微睜大。叫人能将他那玫紅瞳孔無比清晰地窺望,然後輕而易舉地聯想到朝霞下的一叢春月季。
“哎?眼睛還怪好看的,你怎麼不講話了?”
挑染少年湊近疑惑看他,眼睛瞪得溜圓,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說話的語氣登時變得驚恐:“不會是耀厘那厮下什麼黑手了吧?!”
他的臉色青了又白,精彩紛呈,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氣沉丹田地尖叫,喊人來救命。應星太陽穴示警般地一跳,當機立斷地搶先開口: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
大概這就是慌得快鎮定得也快,對方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也随之松懈:
“今天的事肯定影響你心情,但我們仙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你放心好了,骁衛和龍女大人肯定會給你做主的!”
頓了一下,他又堅定地點頭,補充說:“給所有被欺負的短生兄弟做主!給這些敗類全抓進十王司!将軍肯定不會不管的!”
“……嗯。”
沉吟着發出一節短音,眼裡倒映着的場景讓他不禁有些錯愕,像是回到了朱明。沉默許久,應星輕笑一下:“多謝你們了。”
他知道将軍肯定不會坐視不管,但仙舟人數衆多,仙舟将軍日理萬機,會忙得更加焦頭爛額。
不過這樣就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壞。
以及——
似有所感的,應星望向少女曾走來的巷口。海浪似的裙擺蹁跹,腦中忽有碎片的記憶紛至沓來,拼湊着這個他百聞但卻初次見面的存在。
……不,不是初見。
糾正了心聲的錯誤,應星想着,目光投進被斜線切割明暗的陰影裡,淺略地掃視了幾圈。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二面。